顾御史被“家里那位”这四个字砸的眼冒金星,牙疼似地撇了撇嘴。
春光恰好,风中带着暖和潮湿的青草香,寒食方过,恰是踏青游春的好时节。
那人试图跟他讲理:“大兄弟,同是天涯沦落人,这荒郊野埠里,你让我去哪儿再找个处所躲雨?通融一下呗,我甚么都不做,雨停了就走。或者我给你银子也行……”
此地距荆州约有两日路程,齐王一行人凌晨分开鹤山驿,原定当晚达到下一个驿站,不料天降大雨,河水猛涨,淹没了本来的门路,他们只得改道另行,成果雨越下越大,几近到了寸步难行的境地。
严宵寒:“……”
车帘翻开,暴露一个大箱子,火光映照下,箱角仿佛有玄铁寒光一闪而过。
不过许是曾广命不该绝,或是冥冥当中自有天意,他的文章合了傅深的胃口,傅深对他有几分印象。再就是匡山书院案发时,恰逢旧年除夕,便一向拖到了本年。转过年来,又赶上万寿节,傅深和顾山绿一搭话,才晓得曾广本来是他的教员。傅深当时已晓得了当年金云峰案的本相,正想找个由头跟严宵寒把这事说开,偏巧就赶上了匡山书院案。
天下文人,对飞龙卫向来是口诛笔伐,深恶痛绝,曾广这类老先生特别如此。他本来觉得是傅深路见不平,与飞龙卫多方周旋、斗智斗勇,才将本身救出世天,却千万没想到靖宁侯三句话不离那朝廷鹰犬,乃至还把首功全归于他——如何从牢里出来天都变了,一心向善不杀生,这还叫飞龙卫吗?
他眸光微冷,手指攥紧刀柄,手腕下压,雨水在刀尖凝成一道流光似的银线——
严宵寒应允了傅深以后,本筹算给曾广也来个假死脱身,谁知四月初四,京师突降大雪,城内一片银装素裹,连深宫中的元泰帝都被轰动了。
水雾茫茫,六合间满是雨声,他们几乎丢失方向,最后幸运在郊野中找到一间尚能遮风挡雨的破庙。严宵寒护送下落汤鸡似的齐王冲进主殿内,见神像破败,灰尘蛛网遍生,但屋宇好歹还能撑住,松了一口气。
“可千万别, ”傅深笑道, “您吉人自有天相, 又得了顾大人如许一个好门生,本侯只不过动动嘴皮子, 真正着力的是家里那位, 傅某实不敢居功。”
傅深侧身不受,抬手虚扶了他一把:“曾先生不必如此。”
不过恰是这份胆气,让他感觉这破庙也不算那么难以忍耐。比起一个跟他勉强还算是连襟的奸佞来,还是鬼神精怪更可骇一些。
花在面前,该怜取的人却不在面前。
京郊, 折柳亭。
他们匡山一派向来是架秧子起哄的多,干实事的少。曾广下狱后,数百门生作鸟兽散,亲朋故旧避之如蛇蝎,只要一个顾山绿替他驰驱哀告,何如人微言轻,见效甚微。
曾广道:“若非大人仗义脱手,草民这把老骨头, 只怕就要朽烂在天牢里了,拯救之恩, 合当拜谢。”
自万寿节晕倒后,元泰帝一向身材抱恙,朝会改成三日一次,国事由精华殿协理。太病院多方保养,却始终不见转机。直到这场大雪降下,统统人才恍然大悟:莫非是皇上行逆天之举,才引得上天示警,令其反躬自省?
严宵寒见状,走过来道:“殿下?”
侍从们冒雨从后院找了半截破门当干柴,生起了一堆火。
可惜……
匡山书院案傅深早有耳闻,对曾广其人也略知一二。他幼时即以神童立名乡里, 中试后外放为处所官,却因下属弹压而不得升迁。曾广性烈如火, 竟挂冠拜别, 归隐回籍, 今后不再踏足朝堂。他用心治学多年,文章名满天下,但其言辞狠恶,规戒弊端,常被归为离经叛道之说。客岁夏季,因《雪梅庵文存》中一篇“天下为公”论被故意者拿去告密,轰动朝廷,曾广遂因“妄议朝廷”“妖言惑众”开罪入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