带着任务长途而来,几次三番上门的刘嬷嬷已是心有不耐,本日终变了神采言词咄咄锋利相向。
一个头插金簪,身着深棕彩绣绸缎罗衫,极具面子的中年嬷嬷斜挑细眉正似笑非笑道:“夫人,当今圣上仁慈,复了宁王身份,入了皇陵,牌位也进了皇室宗祠,然兵变究竟尤在,你们一家孤儿寡母的由官奴到百姓,虽从放逐苦寒之地逃出升天,可产业良田已尽归朝庭统统,这百姓的身份也已是天大恩情……”
刘嬷嬷俄然声音一顿,挑眉作恍然状,不容规若凝开口,强势般碎碎念着:
本日从恩师处得了切当动静,心有了然的凌苍悟意难平,仓促赶回家中,却正撞上瑾王府派来的刘嬷嬷又上了门。
几只白羽鸡咕咕叫着低头寻食,一只红冠公鸡落拓踱步,偶尔歪头看一眼堂前门外长身玉立的少年郞,少年十六七岁年纪,青衣布衫,虽半旧却洗的洁净清清爽爽。
想到宁王枭首而身后不肯闭上的含血双眼,再听着耳边传来的咄咄声,凌苍悟凤眸霜寒,黑沉沉的墨瞳中似燃起了扑灭烧光。
听着母亲被一个身份卑贱的嬷嬷出言相逼,门外的凌苍悟眸光森寒,神采泛了青,掩在袖下的拳头骨节泛白“咯咯”声响,霍地拔腿而入。
刘嬷嬷持帕掩鼻,似土坯空中飘荡的浮尘呛了嗓子,末端又挥帕扇了扇,昂着圆润下巴,抉剔的眼神儿似有似无的扫过墙皮班驳脱落的陋室,又瞅瞅面前粗布衣衫,虽容颜凌美还是,可带了沧桑沉寂的原宁王妃,叹声道:“夫人便是自个儿守得了这贫寒,可也该为着宁王身后的子嗣着想,云泥之别,夫人当真舍得了这几个孩子的出息?”
“夫人不知戴德,却三推四阻的,莫不是担忧四蜜斯进了京,变了身份眼里便没了夫人?夫人莫要担忧,我们瑾王妃又岂能让四蜜斯担了这不孝罪名,这些个金银珠宝,便是我家瑾王妃代四蜜斯贡献给夫人的,也不枉夫人生养她一场……”
堂前,四个绿衫挽纱罗裙的大丫环挺胸素立,手捧精美嵌细碎蓝宝礼匣,目不旁视鸦雀无声,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调教恰当的。
看着不过三十四岁的母亲,一年的放逐绝境,四年的百姓困苦,绝美姿容已着了沧桑风霜色,鬓间更有点点银丝闪烁,红颜尤在心已衰。凌苍悟眸色深了多少:“母亲,若非孩儿返来,岂不错过瑾王府主子的肆意放肆。”
迎着刘嬷嬷纯熟看望目光,凌苍悟旁若无人,只恭敬的向母亲规若凝请了安。
宁王和宁王妃视他如几出,乃至太子“谋反”事发,五王受诛连,灭门之祸当头,还欲令他脱籍,保别性命放他自在。
投射出去的阳光蓦地被一个苗条身影挡住,逆光呈现在世人面前的凌苍悟,模糊给人带来沉重压迫之感。
夫如梁,妻如墙,梁已塌,墙还要为孩子们圈住一方屈身避风之地。
虽为少年郞,骨架未尽长开,可气势风华已现,俊美少年,儒雅平淡,却眸光沉沉,眼角微扬,凌厉已出。
所幸自放逐的荒蛮边城之地来到这西北偏僻峦城后,凌苍悟偶尔间入了“碧霄”书院的居清先生之青睐,免其束脩,授业教诲于座下,更给他一家居住之所,虽是粗陋年久失修,然毕竟也是二进的小院,遮风避雨的容身之处。
“苍悟,怎得不在书院放心读书?”规若凝红着眼眸,强打精力暴露慈爱笑容。
郑之渊,字居清,“碧霄”书院副掌院,实乃当今大儒,对劲弟子遍及朝堂江湖,虽年龄已高阔别京师偏居一隅,以居清之名解惑于“碧霄”书院,隐于西北小城不为人知,然耳聪目明,知人所不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