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云舒道:“恩师要见归雁庄庄主沈眉,传他来府衙便可。您是官,他是民,尊卑有别,岂能乱了端方?”
谢婉芝嘲笑道:“大院君和岷王想杀皇宗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,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不敢冒昧。此番在江南,他们如此逼迫于我,想必早有策划,可叹本官竟粗心了。”她起家负手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,法度微微混乱,犹见心烦意乱,“顾此失彼……顾此失彼啊!”
叶云舒听罢,讶然道:“恩师竟已萌发退意?”
她寂静地坐了一会,从桌案下翻出一张折子:“云舒,这是本官三个月前便写好的辞呈。”她缓缓将奏折翻开,悄悄读道:“臣二十七年,秉公职守,兢兢业业,如履薄冰,如临深渊。而本年龄渐高,眼晕耳背,颇不识人。克日又缠绵病榻,恍忽归期将至,更觉心系故乡。望吾皇慈悲,泽被百姓,允臣告老,回籍如此。”
谢婉芝点点头,她四十余岁的年纪,半老徐娘,风味犹存,只是眼角模糊的细纹表示着她已韶华不再。她只是一笑,笑容娴雅,仪态端庄,长长的手指抽出此中的一份调令,粗粗看了几眼,淡淡道:“大院君这是在迫我呢。他几次三番表示本官,要我结合江北、巨鹿、岭南三道联名向陛下上书,恳请进岷王殿下的位分为亲王。而本官迟迟不动,大院君便恼羞成怒了。”
谢婉芝道:“昔日郑伯克段于鄢,今上便如同庄公,而大院君如同共叔段,至于刘太后,莫非不像是武姜乎?”她将烟杆燃烧,淡淡道,“多行不义必自毙,子临时待之。刘氏一族,自武侯刘向天与□□结义于草泽间,临危受命,功劳赫赫,历经七世,光辉百年。只可惜子孙不知进退,若刘太后能有其祖上文成肃天圣仁皇后刘心雨的半点襟怀,亦不会将武侯一族引至死途。”
叶云舒愤然道:“刘南图气势之盛天下共知,现在又私谋皇储,窥测神器,置祖宗家法于不顾,是可忍孰不忍!”
女子站定,恭然见礼道:“门生拜见大人。”
叶云舒听出谢婉芝的话中别有深意,便问道:“恩师何出此言?”
叶云舒道:“子不言父过,臣非论君非。云舒不敢妄议天子,臣下所该做的,就是匡社稷、清君侧!”
叶云舒长叹一声:“皇上莫非就任凭大院君和刘太后擅权误国了?”
谢婉芝点头道:“不错。这便是为臣之道。”她浅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子,“云舒能够参透此中真意,此后宦海沉浮,也会少点盘曲,不枉你我师徒一场。”
谢婉芝道:“这份折子,我若递上去,定不会送到陛下的手上,大院君必然会起首恩准。”她一笑,“我若不主动解甲归田,大院君也不会善罢甘休。或者向他投诚,或者死于非命,别无他法。”她长叹一声,将奏折放到一边,喃喃道,“但是,在我江南道的辖地,掘地三尺却找不到皇宗子,本官又怎能放心拜别?当年欧阳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,谢婉芝万死不能报其一。皇宗子是将军留活着上独一的骨肉,现在无端失落,本官就算身首异处,到泉下也无颜面对欧阳将军。”
谢婉芝一摆手:“差矣。此事要奥妙行事,切不成叫归雁庄事前发觉。”她沉吟道,“听闻岷王殿下与沈眉之子过从甚密,或许沈园当中有些甚么玄机,也未可知。”
谢婉芝道:“自古后宫干政必出大乱。大院君身处后宫,却有门客门人三千,指导江山,擢升贬黜,仿佛成了一个小朝廷。刘太后更是穷奢极欲,一手遮天。”她冷冷一笑,“这姑侄二人,想来是要把大清的江山变作他们刘氏的天下了。”
叶云舒欣然道:“恩师说这番话,叫人听了心中酸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