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而出亭过池,见前头一带粉垣,千百竿翠竹遮映着数间修舍。世人都道:“好个地点!”因而进入,只见盘曲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,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,一明一暗,内里都是合着境地打就的床几椅案。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,出去则是后院,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。又有两间小小退步。后院墙下忽开一隙,得泉一派,开沟仅尺许,灌入墙内,绕阶缘屋至前院,回旋竹下而出。贾环一见此处就爱上了,四下打量,只觉喜好。耳听得贾政笑道:“这一处还罢了。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,不枉虚生一世。”说毕拿眼只看宝玉,唬的宝玉忙垂了头。贾环与世人忙拿话开释。一人说道:“此处的匾该题四个字。”贾政笑问:“哪四字?”有说“淇水遗风”的,又有一个道是“睢园雅迹”――皆是顺着贾政方才的话头说的。贾政只说“俗”。贾珍笑道:“还是宝兄弟拟一个来。”贾政道:“他未曾作,先要群情人家的好歹,可见就是个轻浮人。”世人都道:“群情的极是,其奈他何。”贾政忙道:“休如此纵了他。”贾环一旁听着,先是被清客们咬文嚼字弄得大不安闲,又听贾政作出谦善之态,几近公开里笑破了肚皮,待回过神来,就听宝玉正说着:“这太板腐了。莫若‘有凤来仪’四字。”世人哄然叫妙,贾环也跟着叫了两声。贾政点头道:“牲口,牲口,可谓‘管窥蠡测’矣。”因命“再题一联来。”宝玉便念叨:“宝鼎茶闲烟尚绿,幽窗棋罢指犹凉。”贾政点头:“也未见长。”因见贾环侍立在侧,又命他也拟一联来。贾环没法,只得口里支吾一阵,也勉强拟了,不过是说熟的套话,和宝玉所作意义相差不大。贾政捻髯半晌,道:“果然一对兄弟。”半讥半讽的。贾环知他素爱文学之士,对本身的诗词程度不满已久,无法天禀如此,加上学诗的年份摆在那边,实在做不出上佳的作品,只得厚颜领受了。
走不几步,便见柳阴中暴露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。度过桥去,诸路可通,便见一所清冷瓦舍,一色清瓦花堵。那大主山所分之脉,皆穿墙而过。步入门去,劈面凸起插天的大小巧山石来,四周群绕各式石块,把内里统统房屋都遮住了,且一株花木也无,只要很多异草:牵藤的攀蔓的,穿石隙垂山颠,如此各种,不成胜记。贾环本看了这山石皱眉,那芳香的异香气味飘到鼻子里,也不由被吸引住重视力。细心一看,却都不大认得。顿时又百无聊赖起来。
贾政先头与诸人上了亭子,倚栏而坐,因问道:“诸公以何题此?”一人笑道:“当日欧阳私有文《酒徒亭记》一篇,此中云:‘有亭翼然’,就名‘翼然’。”贾政笑道:“‘翼然’虽佳,但此亭压水而成,还须偏于水题方称。依我拙裁,欧阳公之‘泻出于两峰之间’,竟用他这一个‘泻’字。”贾环听了低头。他虽不擅作,论起群情赏鉴,倒另有几分目光。这里通是人造之景,精美详确处不输人,气势通贯南北,既有北方之绚丽,亦不贫乏南边园林之灵秀。只是到底不能与天然山川并提。欧阳修所游之环滁之山,乃天然山川,大天然鬼斧神工,诸般名胜,气势不凡,那泉水所泻之山是多高,现在这假山又是多高?又听贾政笑命宝玉也拟来,宝玉赶紧回道:“老爷方才所议已是。但是现在究查了去,仿佛当日欧阳公题酿泉用一‘泻’字,则妥,本日此泉若亦用‘泻’字,则觉不当。况此处虽云探亲驻跸别墅,亦当入于应制之例,用此等字眼,亦觉粗陋不雅。求再拟较此含蓄含蓄者。”贾政转头笑道:“诸公听此论如何?方才世人编新,你说不如述古,现在我们述古,你又说粗陋不当。你且说你的来我听。”宝玉道:“不若‘沁芳’新雅。”贾政点头不语。世人忙逢迎,赞宝玉才情不凡。贾政道:“匾上二字轻易。再作一副七言春联来。”贾环听到此处,便知他是放心要试宝玉了。只见宝玉立于亭上四顾一望,念叨:“绕堤柳借三篙翠,隔岸花分一脉香。”这是化的王荆公“一水护田将绿绕,两山排闼送青来”。放在宝玉现在这个年纪,也算资质聪慧反应机灵了。贾环眨巴眨巴眼睛,很想为他鼓鼓掌。贾政点头浅笑,显见得也非常对劲。世人见了,先奖饰不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