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间,捧砚和那姜俊的小厮坐下,叮咛当槽儿的筛酒:“有果酿上两盅儿,筛细了好吃。”又向那小厮道:“爷们儿在里边吃酒,固然开了恩叫我们也散散,到底我们身上还当着差,略吃两口解解乏还罢了,真不管四六吃得醉醺醺的,反而误了差,更不好。”那小厮笑嘻嘻的道:“还是哥哥说得有理,我就没想到这一层儿。既是这么样,只依哥哥高见便是。”
那小厮听得风趣儿,唤人重沏了新茶来,笑道:“我们家普通的每人也有两个丫环使,只是再没如许的。实和哥哥说了罢,我们老爷虽过了四十,大志倒是不减,家里的丫头媳妇子,但略有平头正脸的,无不淫遍。是以这丫头不成丫头,婆子不成婆子,竟是个乱窠子一样的。太太时夺目时胡涂的,只是管不住他,转头又要拿那些丫头们负气,拿我们爷来煞性子。”
捧砚道:“可不是呢!论起来,我们算是好的,那头一等娇贵的倒是在主子屋子里服侍的姐姐们。个个的吃穿用度,就是对比着内里乡绅家的蜜斯们来也不弱,有些个又非常难缠,是以这些人又有个诨号,呼作‘副蜜斯’。”
捧砚嘴里嗤笑一声儿,道:“你还不敷?金陵城虽北比不得京中,南比不得苏杭,毕竟也是天下着名的大城,就叫你说得如许不堪起来。”到底粗粗讲了些京中的风景。只是他年纪不大,又日日跟着贾环进学,又晓得甚么?还是说着说着,就说到宁荣二府。府内的糊口,他反而更熟谙些。
一时热好的酒上来,捧砚先吃了一盅儿,滋味公然更好,又狠吃了几盅儿,才觉对劲。那小厮道:“有酒无馔,究竟是不好。哥哥有甚么爱吃的,尽管说与他们,我们要了好吃。”捧砚看了他一眼,只得道:“罢了,”想了一想,“也没有甚么想吃的,只随便摆几样儿就是了。”那小厮笑道:“哥哥不点,我就做主了。这家的水晶鹅是极好的,便上一只鹅,一个炒肚丝儿,一个八宝果碟子,再来几样儿菜蔬,饭茶罢了。”那当槽儿的见捧砚无贰言,一一记下去了。
姜俊歪在榻上,看着捧砚出去的背影,迷惑的问贾环:“这么一个顶世故的小厮,如何却取了这么一个名儿?”贾环手里把玩着一只带耳的圆肚小茶碗,漫不经心的道:“我姐姐的丫头取了个名儿侍书,为了和她对比,我的小厮就叫了捧砚这个名字罢了。究竟人才是要紧的,名字如何样,反而不必穷究。”
那小厮听了,笑道:“那可见是天下的乌鸦普通黑了。如贵府上老爷,如我们老爷,身份上虽有差,这里想的是一样的事。”他抬手指了指脑袋。两小我都笑起来。
他嘴里这么说,脸上却全无鄙陋之态,神情昂然,一派萧洒。贾环与他订交半载,夙来晓得他的为人,虽说是庶出,倒是个可贵天真烂漫的人,天生还带着几分痴性,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,是个极轻易让民气生好感的人物。何况他长得也好,面庞俊美而明朗,端倪间总带有一丝孩童式的无辜,以贾环已经定型的审美来看,是个比宝玉更惹女人们爱好的美少年。
那小厮又问道:“既是贵府阖府里呼作‘副蜜斯’,想必然是些细皮嫩肉的娇娃了。不知这些女孩子又是多么风韵。”
说到这个,贾环也感觉奇特,姜家他也去过的。姜家老爷自年青时就性好渔色,现在一屋子的莺莺燕燕,虽也有几分兴家的夺目强干,倒是再俗也不过的一小我。姜家太太呢,骨相上就带了刻薄,尖眉细眼,性子又最是短长的,就是拿贾家最不成模样的大伯母邢氏与她比,还要好出一分。传闻姜俊因着是庶出,小时也没少受她揉搓。姜俊聪明天真,姜林端厚慎重,也不知姜氏佳耦那样的人,是如何教养出他们兄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