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间,捧砚和那姜俊的小厮坐下,叮咛当槽儿的筛酒:“有果酿上两盅儿,筛细了好吃。”又向那小厮道:“爷们儿在里边吃酒,固然开了恩叫我们也散散,到底我们身上还当着差,略吃两口解解乏还罢了,真不管四六吃得醉醺醺的,反而误了差,更不好。”那小厮笑嘻嘻的道:“还是哥哥说得有理,我就没想到这一层儿。既是这么样,只依哥哥高见便是。”
一时热好的酒上来,捧砚先吃了一盅儿,滋味公然更好,又狠吃了几盅儿,才觉对劲。那小厮道:“有酒无馔,究竟是不好。哥哥有甚么爱吃的,尽管说与他们,我们要了好吃。”捧砚看了他一眼,只得道:“罢了,”想了一想,“也没有甚么想吃的,只随便摆几样儿就是了。”那小厮笑道:“哥哥不点,我就做主了。这家的水晶鹅是极好的,便上一只鹅,一个炒肚丝儿,一个八宝果碟子,再来几样儿菜蔬,饭茶罢了。”那当槽儿的见捧砚无贰言,一一记下去了。
贾环看着他惨不忍睹的吃相,实在忍不住敲了敲桌子,提示道:“逸飞兄,好歹也是大族的公子,不要这么不拘末节好么?”
他嘴里这么说,脸上却全无鄙陋之态,神情昂然,一派萧洒。贾环与他订交半载,夙来晓得他的为人,虽说是庶出,倒是个可贵天真烂漫的人,天生还带着几分痴性,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,是个极轻易让民气生好感的人物。何况他长得也好,面庞俊美而明朗,端倪间总带有一丝孩童式的无辜,以贾环已经定型的审美来看,是个比宝玉更惹女人们爱好的美少年。
他这话似大有深意,姜俊懒很多想,几句把话题岔开,只说些立品举业的话,两人聊得投机,渐次又谈些风月,乃至唐时的传奇,今时的话本,垂垂欢畅起来,不知不觉就多饮了几杯。
那小厮听了,笑道:“那可见是天下的乌鸦普通黑了。如贵府上老爷,如我们老爷,身份上虽有差,这里想的是一样的事。”他抬手指了指脑袋。两小我都笑起来。
捧砚听了,一发大笑起来,鼓掌道“贵府上这位老爷,倒和我们大老爷是兄弟普通。”那小厮惊奇道:“贵府那般尊朱紫家,也有这般老爷不成?”捧砚笑道:“如何能没有。不过我们家老太太还在,到底有个顾忌,不敢猖獗的闹。饶是如许,也有一屋子的莺莺燕燕,偏又故意有力,人都背后笑他是个‘贪多嚼不烂’呢!”
那小厮又问道:“既是贵府阖府里呼作‘副蜜斯’,想必然是些细皮嫩肉的娇娃了。不知这些女孩子又是多么风韵。”
一时酒菜齐备,贾环还要先吃盏儿清茶,姜俊已是饿了,捞了筷子在手,就运筷如飞吃将起来。贾环也不睬他,渐渐儿的饮了茶,才拿起箸,略捡了几样适口的菜吃,又要喝酒。捧砚忙捡小杯斟了一盅儿递来。他接过一看,酒液微黄,略带浊意,并不非常澄明,不由迷惑的问道:“那里来的浊酒?如何不是惠泉酒?”
“打小儿就这么着,换了你,要改也难。”贾环顺口回着,转目睹捧砚还立在一旁,手里托着小小一个茶盘立等,打发他道:“吃酒去,这里不消你们。”捧砚方放下茶盘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