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明白了,才不致行差踏错。我们做人家主子的,存亡不过系于主子嘴里的一句话。我们死了,官府也不究查的。主子看着不好了,撵了出去,总比丢了小命儿来的好。”捧砚嘴里宽解着他,内心却想,这倒和本身家一样,嫡出的爷们不要的人,才轮到庶出的爷们使。面儿上说着一体对待,又何尝真一体对待过呢!就说他们环哥儿,多么神异,自小就出众,论行事说话,论读书识字,论见地通透,向来样样儿只要比宝玉高的,没有比宝玉低的,只因沾了一个庶字儿,老爷还好,太太也还罢了――毕竟不是亲娘――一贯就不在老太太的眼睛里。
两人说谈笑笑,将桌上的菜肴吃喝一尽,都有了几分醺然。捧砚听他谈笑话儿,笑得将手里的果子皮扔了一地都是。酒酣耳热间,那小厮重又提起话头:“哥哥还没说呢,您见了内院里的姐姐,又如何样了?”
捧砚听他如许言语,似有故事,忙问是何启事。那小厮低头叹道:“罢了,事到现在,我也很不必瞒哥哥,我老子娘都是主子身边当差久了的,二三十年的白叟了,虽说不过奴婢之流,于老爷太太跟前夙来另有几分面子,是以我原是跟着二爷的。我们二爷性子好,待人以宽,于我们非常放纵的。我自夸也不比旁人更猖獗,何故老爷单单提出我去?倒挨了我老子一顿好打。本日得了哥哥这话,我才是明白了。”
“这又是如何说呢?”那小厮正听得津津有味间,见他不说了,忙又赶着问道。
捧砚倒还明白,只是酒兴上头来,先咽了口里的东西,笑道:“你道是如何着?主子们贴身的丫头里一总着算,二奶奶身边的平儿、太太身边的金钏儿玉钏儿、老太太身边的鸳鸯、奉侍了史大女人的翠缕、林女人身边的紫鹃、二女人身边的司棋、三女人身边的侍书、四女人身边的入画,都是经心□□出来的好丫头,可就数宝二爷身边俊的最多!”他昏黄着眼睛,扳动手指头数:“可儿、媚人两个最大,算起来本年是该放出去配人了,不知哪个有福分得了去,袭人是外头买的,生得不如她两个俏,身上一股子柔媚倒是旁人都比不了的,茜雪又小些,倒是可贵的好模样儿,不晓得的,只当她是个蜜斯呢……”那小厮只问道:“那环爷身边的姐姐们呢?莫非环爷这等人物,身边就没小我材称他?”
捧砚一听,连茶也不喝了,拍大腿道:“可不是这话。我们那位三女人虽小,倒是又美又辣,人送诨号‘玫瑰花儿’。”
捧砚转了一会儿茶盖,又放下,转而伸长手臂,从他中间拖过碟子来,取了栗子来检剥,嘴里笑道:“我们家端方大些,按理,凡是二爷有的,三爷普通的也有。当家的奶奶当然没说,只是到底少不了底下人经手,他们眼皮子浅,手脚不大洁净,明着苛待不敢,公开里剥削些也是平常事。东西尚且如此,何况于人?奉告你一个实话,我因着年纪小些,前两年还进的二门,内院里的姐姐们倒见过大半。”
那小厮听得出神,不觉道:“环爷这般人物,想来他的姊妹也不会差了。”
“唔,霁月姐姐最好,为人又公道,做事又风雅,三爷常常的也在背后里赞她,也故意为她寻衬个好出息。不过蕊书更俊些,就是有些个孩子脾气,自来好调皮些。小蝶好弄些个怪模样儿,她最小,想来有些心机,只是三爷一贯不大理睬她,白得些败兴儿。只这三小我是有面子的,那些扫洒的小丫头们灰头土脸的,更不必理睬得了。”捧砚说着感喟:“你不晓得,我们爷的姨娘是府里的家生子儿出身,一窝子满是府里的主子,更不像内里抬出去的,故而我们爷连个便宜舅家亦没有。她常日里只在太太跟前服侍,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儿,连坐都不敢坐实了的。当家的奶奶又是太太的内侄女,二爷远亲的表姐。那府里,又有谁至心为我们爷筹算,体贴他身边的人得不得用、尽不经心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