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来大姐另有一个父亲，她跟我们兄弟姐妹不一样。说出来了，她仿佛挺对劲扬扬：地痞头子也是豪杰，我们的父亲倒是个诚恳巴交的工人。我大吃一惊，对大姐不但彩的虚荣，很不觉得然。
清理的镇反、肃反活动，父亲交代不清，运军器的事，他写的查抄详详细细，也忘了交代那两块大洋。父亲得救于他的一技之长，凭着他对长江航运的体味和熟谙，被共产党新政权留用了。长江上游金沙江一段，水流急，暗礁多，航标灯少，略不留意，就会船翻人亡。父亲被派去，算是对他虐待措置。夜航加班次数太多，加班费不值几文，他的眼睛开端坏了。
他把衣服送给女人洗，每次给的钱比别人多。不等女人目光表示他走，他便告别，头也不回一个。
1947年初春，对父亲平生来讲，是个特别的分边界。他本对机器和东西有着天生的兴趣，几年来背熟了水道情势，加上好学多问，没多久就学会了驾驶。支流支流，下水下水，就这个蹲在江边背着婴儿在一心一意洗衣服的女子，总闲逛在面前，忘也忘不了。当她又像第一次朝他这个方向站起来，为了舒动酸痛的腰、腿和手臂时，他瞥见了她的全数：仁慈、孤零，浑身高低的倔强劲，她就那么站在他面前了。
我不晓得这段家史，有多少是大姐在过龙门阵瘾。说实话，大姐比我更合适当一个小说家。大姐没有受完充足的教诲，她的黄金光阴都被“文革”迟误了。如何追也追不回。有一次她对她畴昔的几个知哥知妹说，运气不帮手，如果能让她做个作家，她的经历充足写成好多部出色的小说。我一旁听着，替她抱屈，感觉她太可惜了。
大姐对峙说，男人的这一伸头，是我们家的第一个运气决定关头，因为他顿时被母亲的仙颜勾掉了魂。母亲那天凌晨的倔强，使阿谁袍哥头儿感觉风趣，竟然另有这么个乡间妹崽，不但不顺服欺侮，被捆绑鞭打了还不肯服个软，也不肯说个讨情话，让工头下不了台。工头正气得没体例，回身瞥见那男人，当即赔了笑容来。袍哥里认辈分，这个戴弁冕的男人辈分高很多，问了两句，就走了出去。
“不可的，”母亲反对，“他哪是要归去？他要去死在那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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锣鼓声、爆仗、游行的步队，使全部山城彻夜不眠，好几个礼拜，都覆盖在八年抗战胜利庞大节日般的欢庆里。日本人投降，百姓当局筹办还都南京。重庆俄然呈现了权力真空。袍哥权势正在积聚，并更挨近当局，当局也重视依托处所权势稳固这个运营多年的火线。
母亲和阿谁男人停止了婚礼，婚宴办了七十桌。母亲被牵来拜去，晕头转向。喜房红烛不是两支，而是两排，一向燃到天明。
三天后，要父亲去运军器的军队，被包抄重庆的束缚军军队毁灭，被捕的军官说出了那艘船，他对阿谁不怕死的年青船长印象太深，但忘了说那两块大洋。
谁去弄清楚？这是个兵荒马乱、每天要死上千上万人的日子，重庆大火不过只是小灾小难。
火熄以后，一船又一船运载江里江边的死人，往下流江滩的大坑堆埋。朝天门船埠中间一个大空坝，却在烧街上的尸身，架着柴泼着油烧，穿黑礼服的差人站在一旁。死人的气味跟着滚滚浓烟，罩住了整座都会。
大姐站了起来，我也站了起来。夜使两江三岸变得斑斓了一些，一轮淡淡的玉轮升起在天空。行驶的船打着一束束白光，洒在江水波浪的一片玄色上，那山上江里的小灯，像一只只和顺的眼睛，忽近忽远地闪动。山坡上有人在吹口琴，被风一阵阵带来，我第一次感觉口琴声是这么好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