锦书昂首看他,他坐在槛窗下喝碧螺春,面皮白净清秀,端着盖碗的模样莘莘儒雅得像个青年秀才。竹叶青的便袍上宝相花繁复缠绵,腰上系着葫芦活计行服带,夔龙箭袖不宽不窄露了一道明黄的边。才垂下去的眼发觉到她在瞧他,便转过视野和她对视,抿嘴浅淡的笑,眸中那圈金色的光环安好而暖和,只消一瞬,就能让人灭顶在里头。
太皇太后晓得她内心所想,笑道,“你放心折侍你主子爷,崔总管这头尽管撂开手,已经鄙人头掌事寺人里物色人了,等带了出来就替下崔。崔繁忙一辈子,如本年纪大了,就是旗下主子的主子都个个升发失势呢!我们赏他宅子下人,叫他好好过两天受用日子,也不枉我们皇贵妃叫他一声干爸爸。”
锦书脸上难堪,呐呐到,“那事儿老祖宗也晓得了?主子就是个祸头子,都没脸见您。”
“我这里你不必操心,宫务也撒开手。我人在园子里,也能留意宫里的琐事。”又问,“亭哥儿呢?这趟他伴驾么?”
锦书站起来肃了肃,“您受累了!”
锦书应道,“主子随扈,天然经心极力服侍万岁爷,请老祖宗放心。”
天子讪讪的作揖,“皇祖母教诲得是,孙儿忽视了。”转脸看锦书脸上尤有泪痕,悄悄伸手拭了拭,“朕错了,今后再不说了,惹你悲伤,对不住了。”
天子应道,“那不能够,东齐本性深沉,和长亭不是一条门路上的。”
太皇太后谈笑几句,又想起入了佛门的长孙,长叹之下泪水涟涟,掖着眼问,“东篱那边有信儿没有?”
“我比你大十三岁呢!”他自嘲道,“男人寿命不及女人长,何况我还是‘宇文老贼’!”
锦书红了脸,“你内心装的是乾坤,也忒揪细了些,这么句气话还一向记取。”
“可不!”天子温文点头,低头一笑,“来岁万寿节别送我扇子了,谐音不好,不吉利。刻面玉佩给我,就要玉兰,另有那诗句……多情不改年年色,千古芳心持赠君。多好的寄意!朕这辈子不时带着,到死也不放手。”
太皇太后一迭声道好,“你们伉俪亲善,我也足意儿了。”又对天子道,“我的哥儿,你是个细心人,疆场上刀剑无眼,旁的我也没甚么可说的,唯有操心你……”
天子鹄立在玉兰树下,仍旧是悄悄浅浅的吊着嘴角。她的每句话,每个行动,每个眼神,他都清楚记得,深深切在脑筋里。这辈子记得,下辈子也记得。
“又混说!不准死啊活的,我不爱听。你是天子,万寿无疆的,会长悠长久的活下去。”她一嗔,和顺的倚着他的手臂,“我们一起活着,等你须发齐白我服侍你,给你梳头唱小曲儿。”
前头这一通后代情长,千万没想到太皇太后能出殿,闹得天子也脸红起来,摆布避无可避,只好带着锦书扭捏给老祖宗见礼。
锦书听得哭出来,“好好的说这个,算如何回事呢!”
世人一面感慨,一面又觉天子本来也是血肉俱全的,畏敬以外多了几分亲热似的。
太皇太后点头,对崔贵祥道,“总管,叮咛厨子们用心凑趣,叫万岁爷和皇贵妃用得欢畅了,我这儿重重的有赏。”
他摇点头,“不成,你活着,叫儿孙们贡献你。我先走了,能够在地宫里等你,十年、二十年、三十年……我等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