锦书不敢出声，蹑手蹑脚上前把盏放在离天子一尺来远的处所。瓷盏触到桌面，饶是再谨慎，也收回微微的声响。天子眼睫一动，似有些昏黄，倒没有平常的冷峻警敏，扫她一眼，渐渐直起家子来。锦书心头突地一跳，唯恐天子见怪，垂首嗫嚅，“主子笨拙，请万岁爷惩罚。”
这是要换衣么？天子来时浩浩大荡一起人马，连提香炉的都带了，尚衣的寺人也必然有。只是这会子不好叫人来，他既然在她面前抬了胳膊，摆了然是叫她服侍，总不能让天子干等着，只得壮了胆上前。
两人噤了声，快步进殿里安插。清算妥当了，刚退到帘子背面站班，模糊闻声有击掌声传来，那是御驾亲临体和殿的暗号，忙跟着殿里服侍的人一道跪地恭迎。
锦书从速截了话头子，“快别说啦，前面就到了。”
锦书去了半晌才返来，端着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茶盘，盘上放着十锦小茶吊和一只海棠冻石蕉叶杯，瞥见李玉贵便屈膝道：“谙达，我没在御前服侍过，东西也不是御用的，您瞧这些可行？”
这时李玉贵出去，瞥见锦书服侍换衣略怔了下，退到门击节，司衣的寺人立即躬身出去了。李玉贵虾腰叨教下，“万岁爷，吉时到了，老祖宗已颠末体和殿了，主子叫常四出去服侍？”
天子稍一恍忽，旋即挪开视野。又吃了两口茶搁下杯盏，方感觉屋子里沉闷得很。地下有火炕，也不知哪个没眼色的还拢了炭盆子，脖颈间热得难受，便站了起来，慵懒地抬起了双臂。
迈进体和殿，面前豁然开畅。月台下灯火透明，从宫门外的门槛起，一向到寿膳房的门槛，每三步有一个寺人。寺人们挑着琉璃风灯，灯笼连成串，像一条火龙一样照亮了大半个西六宫。
苓子竟然红了脸，老迈的不美意义，支支吾吾地答：“没谁，就我爹和弟弟。”
太皇太后从东配殿出来，锦书和苓子忙迎上去替代春荣，一左一右扶太皇太后落了座。明天的晚宴由帝后侍膳，天子把盏皇后执壶，或许是偶合，天子刚幸亏她跟前。锦书垂着眼肃立，眼角的一点余光能够看得见他。那抹明黄的身影昂然如山，清楚没有甚么交集，还是压迫得人几欲堵塞。
“人好不好哪能看得出来……”苓子低声嘟囔，“家里定下了，反恰是要嫁畴昔的。他们家虽不大富，日子倒也过得。老子娘在后海那一片传闻有些脸面，家里有兄弟三个，他是老幺。人嘛，看着挺诚恳的。肉皮儿黑，高高的个儿，还没说话就先脸红了。”
锦书应个是，举步进了东配殿。隔着沉沉的竹帘，只瞧见御前当值的寺人鹄立在殿里，一动不动，偶人似的。她端着托盘往殿内去，地上铺着锦裀蓉簟，落脚就软软地陷下去寸许。绕过一架大理石插屏至配殿深处，天子在夔龙护屏矮足短榻上坐着，右手支着头，手肘撑在花梨圆炕桌上，闭着眼，皱着眉头，不太安稳的模样。
天子抬腿往正殿里去，李玉贵忙跟上，陪侍的寺人也纷繁鱼贯而出。走在最后的小寺人转头对锦书做了个鬼脸，她这才看清那是顺子。顺子对她比个手势，表示她这儿差事完了，能够去前面服侍了。她点了点头，快步出偏殿，回到苓子身边在帘后侍立。
她眼中尽是楚楚的怯意，托着漆盘，紫红色的袖口也栗栗轻颤。偏巧一盏玻璃芙蓉彩穗灯就在她头顶吊颈着，清辉映照之上面色有些发白，却剔透得如羊脂玉普通。一双眼睛鹿儿似的水波潋滟，叫人满心生怜。
总管寺人李玉贵一惊，万没想到天子会亲点她服侍。内心虽有顾忌，却看天子面色不善，也不敢多言，只得一使眼色让锦书去办。本身打了猩猩毡软帘奉侍天子进配殿安息，安插伏贴了仓猝退出来，惴惴不安地在殿外候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