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若心如刀割,只紧紧抓着袍襟,手背上出现青筋,那手亦在微微颤栗。跪得久了,四肢百骸连同五脏六腑似都麻痹了,但是这几句话便如重新剖开贰内心的伤,那里敢听,那里忍听?可纳兰夫人的字字句句便如敲在贰心上一样:“我晓得你内心痛恨,可你毕竟要为这阖家高低想想。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,老太太更是疼你。卫家牵涉鳌拜大案,依你父亲的说法,这辈子都是罪无可恕,只怕连下辈子,也只得盼望天恩。康熙八年的那场滔天大祸,我但是记得真真儿的。那卫家是甚么样的人家?亦是从龙入关,世代功劳,钟鸣鼎食的人家,说是开罪,立时就抄了家,那才真叫家破人亡。卫家老太爷上了年纪,犯了痰症,只拖了两天就去了,反倒是个有福的。长房里的男人都发往宁古塔与披甲报酬奴,女眷籍没入官。一门子老的老,小的小,顿时都和没脚蟹似的,凭谁都能去糟蹋,你没见过那景象,瞧着真真叫民气酸。”
纳兰夫人拭着泪,悄悄叹了口气,说:“你父亲经常拘着你,你要谅解他的心,他有他的难处。现在我们家圣眷优渥,尊荣繁华,皇上待你又亲厚,赐婚如许的丧事,旁人想都想不来,你莫要犯了胡涂。”
母亲拿绢子拭着眼泪:“琳琅到我们家来这么些年,我们也没虐待过她,吃的、用的,都和我们家的女人一样。老太太最是疼她,我更没藏过半分私心,举凡是份例的东西,都是挑顶尖儿的给她,那孩子确切可儿疼啊。但是又有甚么体例,哪怕有一万个舍不得,那里能违逆了外务府的端方法度。到了现在,你就算不看在额娘生你养你一场,你忍心叫老太太再为你焦急悲伤?就算你连老太太和我都涓滴不放在心上,你也要替琳琅想想。万一叫旁人晓得你的胡涂心机,你们本身确是清明净白,可旁人那里会如许想。她到时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,在宫里还能有活命么?听额娘一句劝,这都是命,我的儿,凭你再如何,如何争得过天命去?”
容若纹丝不动跪在那边,沉默半晌,方道:“儿子明白。”
家常老是不得闲,一从书房里下来,往她院子里去,窗前那架鹦鹉,教会了它念他的新词:“休近小阑干,落日无穷山……”不幸无数山……模糊的翠黛蛾眉,痴痴的小后代苦衷……轰然竟是天翻地覆……任他如何,任她如何……心中惟存了万一的希冀,可如何能够逆天而还?这天意,这圣谕,这父命……一件件,一层层,一重重,如万钧山石压上来,压得他粉身碎骨。粉身碎骨并不敷惜,可他哪怕化作齑粉,如何能够挽回万一?
琳琅……琳琅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