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若衣衿之上淋淋漓漓满是鲜血,又是香灰,又是药粉,一片狼籍,那模样更是骇人。明珠便有一腔肝火也再难发作,毕竟嗐了一声,只是道:“瞧着你这不成材的东西就叫我活力。今儿不准吃晚餐,到祠堂里跪着去!”纳兰夫人亦不敢再劝,只是坐在那边垂泪,两个丫头搀了纳兰出去,带他去祠堂里罚跪。
纳兰夫人拭着泪,悄悄叹了口气,说:“你父亲经常拘着你,你要谅解他的心,他有他的难处。现在我们家圣眷优渥,尊荣繁华,皇上待你又亲厚,赐婚如许的丧事,旁人想都想不来,你莫要犯了胡涂。”
容若心如刀割,只紧紧抓着袍襟,手背上出现青筋,那手亦在微微颤栗。跪得久了,四肢百骸连同五脏六腑似都麻痹了,但是这几句话便如重新剖开贰内心的伤,那里敢听,那里忍听?可纳兰夫人的字字句句便如敲在贰心上一样:“我晓得你内心痛恨,可你毕竟要为这阖家高低想想。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,老太太更是疼你。卫家牵涉鳌拜大案,依你父亲的说法,这辈子都是罪无可恕,只怕连下辈子,也只得盼望天恩。康熙八年的那场滔天大祸,我但是记得真真儿的。那卫家是甚么样的人家?亦是从龙入关,世代功劳,钟鸣鼎食的人家,说是开罪,立时就抄了家,那才真叫家破人亡。卫家老太爷上了年纪,犯了痰症,只拖了两天就去了,反倒是个有福的。长房里的男人都发往宁古塔与披甲报酬奴,女眷籍没入官。一门子老的老,小的小,顿时都和没脚蟹似的,凭谁都能去糟蹋,你没见过那景象,瞧着真真叫民气酸。”
容若只得硬着头皮出来,只见父亲坐在炕首,连朝服都没有脱换,手里一串佛珠,数得啪啪连声,又快又急,而母亲坐鄙人首一把椅子上,见着了他倒是欲语又止。他打了个千,道:“儿子给父亲大人存候。”明珠却将手中佛珠往炕几上一撂,腾一声就站了起来,几步走到他面前:“你还晓得我是你父亲?我如何生了你如许一个孝子!”纳兰夫人怕他脱手,赶紧拦在中间,道:“经验他是小,外头另有客人在,老爷多少替他留些颜面。且老爷本身更要保重,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。”明珠怒道:“他半分颜面都不替我争,我何必给他留颜面?我也不必保重甚么,哪日若叫这孝子生活力死了我,大师清净!”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往他身上一摔:“这是甚么?你竟敢瞒着我做出如许的事情来。”
外头的丫头见老爷大发雷霆,早就黑压压跪了一地。明珠闻声夫人如是说,喟然长叹一声,手里的剑就渐渐低了下去。纳兰夫人见儿子鲜血满面,连眼睛都糊住了,急痛交集,仓猝特长绢去拭,那血尽管往外涌,如何拭得洁净。纳兰夫人不由慌了神,拿绢子按在儿子伤口上,那血顺着绢子直往下淌,纳兰夫人禁不住热泪滚滚,只说:“这可如何是好。”明珠见容若血流不止,那景象甚是骇人,心下早自悔了,一则心疼儿子,二则明知天子夙来待容若亲厚,见他颜面受伤,八成是要问的,不由顿足喝问:“人都死到那里去了?”外头丫头婆子这才一拥出去,见了这景象,也都吓得慌了手脚。还是纳兰夫人的陪房瑞嬷嬷经事老成,三步并作两步走至案前,将那宣德炉里的香灰抓了一大把,死死地按在容若的头上,方才将血止住。
霓官道:“今儿老爷下了朝返来,神采就不甚好,一进门就打发人去叫大爷。”安尚仁闻声说,一昂首只瞧哈哈珠子已经带了容若来。容若闻说父亲传唤,心中亦自忐忑,见院中鸦雀无声,丫头们都寂静垂首,心中更加晓得不好。霓官见了他,连连地向他使眼色,一面就打起帘子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