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九功这才回过味来,心中悄悄好笑。转过身来向琳琅招一招手,接太小寺人手中的八宝琉璃灯交到她手中,低声对琳琅道:“你去替万岁爷照着亮。”
他只凝睇着她,她渐渐转过脸去。站在这里了望,九城当中的万家灯火,哪一盏是她的家?他渐渐抬起手来,掌中握着她的手,那腕上一痕新伤,倒是前不久当差时打翻了茶碗烫的。当时她煞白了脸,却只问:“万岁爷烫着没有?”
茫茫碧落,天上人间情一诺。银汉难通,稳耐风波愿始从。
那风愈起愈大,吹得她身上的明黄大氅飘飘欲飞,那氅衣另有他身上的余温似的,模糊浮动熟谙却陌生的龙涎香香气。她心底只要莫名的惊痛,像是极钝的刀子渐渐在那边锉着,那眼底的热几近要夺眶而出,只悄悄隧道:“琳琅不敢向万岁爷要甚么。”
过了蒲月节,宫里都换了单衣裳。这天天子歇了午觉起来,正巧芜湖钞关的新贡墨进上来了。安徽本来有例贡贡墨,但芜湖钞关的刘源制墨精美,特贡后甚为天子所喜。此时天子见了本年的新墨,光芒精密,光彩墨润,四周夔纹,中间描金四字,恰是御笔赐书“松风水月”。昂首见琳琅在面前,便说:“取水来试一试墨。”
天子见是他,便浅笑道:“朕可贵出来走一趟,偏又赶上你。今儿的事可不准奉告旁人,传到那群言官耳中去,朕又要受聒噪。”
因天子叮咛仪从从简,便只十数人跟着,一溜八盏宫灯簇拥了肩舆,迤逦出了隆福门,一起向北。梁九功不知天子要往那里去,只是心中奇特。一向从花圃中穿过,顺贞门本已下钥,天子命开了顺贞门,这便是出了内宫了。神武门当值统领飞奔过来接驾,跪在肩舆之前行了大礼。天子只道:“朕不过是来瞧瞧,别大惊小怪的。”
惠嫔并不焦急答话,携了她的手进了屋中,方道:“那小虎儿不学会说话也好。”悄悄叹了口气,说道:“mm没闻声过说么?含情欲说宫中事,鹦鹉前头不敢言。前人的诗,也写得尽了。”
承香道:“主子可不明白了,早上不听人说,昨儿早晨放了她归去,皇上说不必谢恩,连见都没见她。”
惠嫔笑道:“mm说的极是。”端嫔俄然起了顽意:“不知那一名,这会子是不是躲在屋子里哭。佟贵妃连日身上不好,将六宫里的事都委了她,想必今儿她终究能闲下来了,我们就去永和宫里坐坐吧。”
天子想了一想:“哪宫里都不去,清平悄悄地走一走。”
犯了如许的大错,天然是吓着了。当时却只感觉不幸,那乌黑的眼睛,如吃惊的小鹿一样,直叫人怦然心动。
她怔了一怔,但天子问话,自是不能不答:“甲辰甲子戊辰……”天子寥寥数笔,便略一凝神,问:“康熙二年蒲月初七?”她面上又是微微一红,只应个“是”。天子又低头演算,殿中复又温馨下来,静得能闻声天子手中的笔尖拖过软纸纤细有声。
她低声答:“两年了。”天子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必定非常想家吧?”她声音更低了:“主子不敢。”天子微微一笑:“你如果再不改口,我可就要罚你了。”
梁九功吓得请了个安,道:“万岁爷,这可不是闹着玩的。太皇太后如果晓得了,非要主子的脑袋不成。这城墙上虽还平坦,虽说有玉轮,但这黑天乌夜的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