琳琅从御跑堂交了家什转来,骄阳下只见上虞备用处的一众侍卫,手持了粘竿来往巡查,将乾清宫四周密密实实巡查了数遍,将那些蝉都粘去了十之六七,剩下的也尽赶得远了。四周垂垂静下来,太阳白花花地照着殿前的金砖地,那金砖本来乌黑锃亮,光可鉴人,如同墨玉,骄阳下晒得出现一层刺目标白光。
琳琅只不肯转过脸来,有些怔忡地瞧着那缠枝莲青花碗中的冰块,已经垂垂融至细薄的冰片,欲沉欲浮。甜瓜是碧绿发黄的色彩,削得极薄,模糊透出蜜一样的甜香,浸在冰碗中,一丝一丝的寒凉。她悄悄道:“主子出身卑贱,不配接受圣眷。”
风吹过御案上的折子,上用贡宣软白精密,声音也是极微。天子的手却垂垂冷了,一分一分地松开,渐渐地松开,那指尖却失了热力似的,像是端过冰碗的手,冷的,凉的,无声就滑落她的手腕。
她“嗻”了一声,待换了冰碗返来,天子却已经歇了午觉了。梁九功正巧从暖阁里出来,向她努一努嘴,她端着冰碗退下去。只听梁九功叮嘱赵昌:“你好生听着万岁爷叫人,我去趟上虞备用处,万岁爷嫌这蝉声叫得讨厌。”
画珠道:“四执库的小冯子说,这帕子原是夹在万岁爷一件袍袖里的,因并不是御用的东西,却也没敢撂开,以是伶仃拣在一旁。”
那位堂兄见他径往月洞门中去了,方才甩过辫梢,一手引着弓迷惑地说:“冬郎这是如何了?倒像是人家欠他一万两银子似的,一脸的不快意。”另一人便笑道:“他还不快意?凭这世上有的,他甚么没有?老爷自不必说了,他现在也圣眷正隆,过两年一外放,迟早是封疆大吏。就算做京官,依着皇上平日待他的模样,只怕不过几年,就要换顶子了。若说不快意,约莫只一样——大少奶奶没得太早,叫他悲伤了这几年。”
赵昌不由笑道:“这知了叫你也有体例不成?”梁九功低声道:“别浑说。”将双指一曲,恰是常用的暗号。赵昌晓得天子表情不好,立时噤若寒蝉。
琳琅道:“我能有甚么苦衷,不过是惦着差事罢了。”
气候一每天热起来,赵昌从慈宁宫返来,先站在檐下摘了帽子拭了拭额上的汗,方戴好了帽子,整了衣冠进殿中去。梁九功正巧从东暖阁退出来,一见了他便使个眼色。赵昌只得随他出来,方悄声问:“万岁爷这么早就歇午觉了?”
石榴花开得极好,衬着那碧油油的叶子,更加显得殷红如血。廊下一溜儿皆是千叶重瓣的安石榴花,远远瞧去,大太阳底下红得似要燃起来。做粗活的苏拉,拿了布巾擦拭着那栽石榴花的景泰蓝大盆。画珠见琳琅站在那廊前,眼睛瞧着那苏拉擦花盆,神采犹带了一丝恍忽,便上前去悄悄一拍:“你在这里发甚么呆?”
琳琅被吓了一跳,只悄悄拍着胸口:“画珠,你真是吓了我一跳。”画珠笑嘻嘻隧道:“瞧你这模样,倒似在忧愁,甚么苦衷能不能奉告我?”
纳兰夫人见他神采倦怠,道:“熬了一夜,好轻易下值返来,先去歇着吧。”
琳琅正要说话,忽闻悄悄两下掌声传来,恰是天子回宫,垂花门外的寺人传出去的暗号。琳琅忙回身往御跑堂那边去,画珠道:“你急甚么,等御驾返来,总另有一炷香的工夫。”琳琅道:“我反面你说了,我可不像你胆量大,每回事光临头了才抓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