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繁华眉开眼笑,赶紧又请了安,道:“谢女人赏。”
可巧这日外务府送了过年新制的衣裳来,一众没有当差的宫女都在庑下廊房里围火闲坐。画珠正剥了个朱橘,当下撂开橘子便解了承担来瞧,见是青缎灰鼠褂,拎起来看时,便说:“旁的倒罢了,这缎子连官用的都不如,倒叫人如何穿?”那送衣裳来的原是积年的老寺人余繁华,只得赔笑道:“画珠女人,这个已经是上好的了,还求女人体恤。”另一个宫女荣喜笑了一声,道:“他们那里就敢草率了你,也不瞅瞅旁人的,尽说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来。”画珠的脾气本来就不好,当下便拉长了脸:“谁得了便宜还卖乖?”芳景便道:“虽说主子不在,可你们都是当差当老了的,大节下竟反倒在这里争起嘴来,一人少说一句罢。”
她本和画珠同住,梁九功却特别加意照拂,早就命人替她伶仃腾出间屋子来,早早将她的箱笼挪过来,还换了一色崭新的铺盖。她有择席的弊端,展转了一夜,第二日起来,未免神采间略有几分倦怠蕉萃。偏是年关将近,宫中诸事啰嗦,只得打起精力当着差事。
画珠却嘲笑一声,茂发喜道:“我晓得你为甚么,不过就是前儿我哥哥占了你父亲的差事,你内心不忿。一样都是主子,谁有本领谁得脸,你就算眼红那也是干眼红着。”
琳琅道:“这如何成,可没如许的端方。”
琳琅见画珠咬着嘴唇,在那边怔怔入迷,她虽不知首尾,亦听到一句半句,怕她生出事来,便说:“不吃茶了,我回屋里试衣裳去。”拉着画珠的手道:“你跟我回房去,替我看看衣裳。”画珠只得跟她去了。待到了屋里,余繁华身后的小寺人捧着四个青绸里哆罗呢的承担,琳琅不由问:“如何有这些?”余繁华满脸是笑,说道:“除了女人的份例,这些个都是万岁爷别的叮咛预备的。这承担里是一件荔色洋绉挂面的白狐腋,一件玫瑰紫妆缎狐肷褶子。这承担里是大红羽纱面猞猁皮鹤氅。我们大人一奉到口谕,立时亲身督办的。这三件大毛的衣裳都是从上用的皮子里拣出最好的来赶着裁了,挑了技术最好的几个徒弟日夜赶工,好歹才算没有担搁。女人的衣服尺寸,我们那边原也有,还请女人尝尝,称身不称身。”因见画珠到里间去斟茶,又抬高了声音悄道:“这承担里是一件织锦缎面的灰背,一件里外发热的藏獭褂子,是我们大人特地贡献女人的。”
天子见她泫然欲泣,神采凄婉,叫人垂怜万千。待欲伸脱手去,只怕本身这一伸手,便再也把持不住,喟然长叹一声,眼睁睁瞧着她退出暖阁去。
芳景一起死命地拉画珠,画珠已经气得发怔。可巧帘子一响,琳琅走出去,笑问:“大年下的,如何倒争起嘴来?”她一出去,屋子里的人天然皆屏息静气。芳景忙笑道:“她们哪一日不是要吵嚷几句才算安闲?”一面将崭新的五福捧寿鹅绒软垫移过来,说:“这熏笼炭已经埋在灰里了,并不会生火气,女人且姑息坐一坐。”荣喜亦忙忙地斟了碗茶来奉与琳琅,笑着道:“那里是在争嘴,不过闲话两句罢了。”那余繁华也就上前打了千儿存候,赔笑道:“琳女人的衣裳已经得了,转头就给您送到屋子里去。”
画珠原是镶蓝旗出身,按例上三旗的包衣才可在御前当差,她是太后指来的,殊为惯例,一向叫御前的人架空,听荣喜如是说,直气得浑身乱颤。芳景忙道:“成日只见你们两个打口舌官司,谈笑归谈笑,别扯到旁的上头。”荣喜笑道:“芳姐姐不晓得,我们这些嘴拙人笨的,那里比得上人家千伶百俐,成日只见她对万岁爷下工夫,可惜万岁爷连拿眼角都未曾瞥她一下。呸,我偏瞧不上这狐媚模样,就她那副嘴脸,还想攀高枝儿,做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