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珠却嘲笑一声,茂发喜道:“我晓得你为甚么,不过就是前儿我哥哥占了你父亲的差事,你内心不忿。一样都是主子,谁有本领谁得脸,你就算眼红那也是干眼红着。”
她应了“是”便辞职,已经却行退至暖阁门口,天子忽又道:“等一等。”她住了脚步,天子走至面前,凝睇着她很久,方才低声道:“我心匪石,不成转也。”她心中顷刻悸动,眼底里浮起昏黄的水汽。面前这长身玉立的男人,明黄锦衣,紫貂端罩,九五之尊的御用服色,但是话语中挚诚至深,竟让人毫无抵挡之力。心中最深处刹时软弱,极力矜持,念及前路漫漫,愁苦无尽,只是意念冷落,未知这世上情浅情深,本来都叫人孤负。重新翻悔,心中哀凉,低声答:“我心匪席,不成卷也。”
琳琅道:“这如何成,可没如许的端方。”
天子见她泫然欲泣,神采凄婉,叫人垂怜万千。待欲伸脱手去,只怕本身这一伸手,便再也把持不住,喟然长叹一声,眼睁睁瞧着她退出暖阁去。
荣喜立时恼了,气得满脸通红:“谁有本领谁得脸――可不是这句话,你就欺我没本领么?我是天生的主子命,这辈子出不了头,一样的主子,原也分三六九等,我再不成器,那也比下五旗的贱胚子要强。也不拿镜子照照本身个儿,有本领争到主子的位份去,再来拿我撒气不迟。”
一时琳琅送了他出去,返来看时,画珠却坐在里屋的炕上,抱膝冷静垂泪,忙劝道:“好端端的,这又是如何了?”画珠却胡乱地揩一揩眼角,说:“一时风迷了眼罢了。”琳琅道:“荣喜的嘴坏,你又不是不晓得,别与她争就是了。”画珠嘲笑道:“不争?在这宫里,如果不争,只怕连活的命都没有。”说到这里,怔怔地又流下眼泪来。
她本和画珠同住,梁九功却特别加意照拂,早就命人替她伶仃腾出间屋子来,早早将她的箱笼挪过来,还换了一色崭新的铺盖。她有择席的弊端,展转了一夜,第二日起来,未免神采间略有几分倦怠蕉萃。偏是年关将近,宫中诸事啰嗦,只得打起精力当着差事。
可巧这日外务府送了过年新制的衣裳来,一众没有当差的宫女都在庑下廊房里围火闲坐。画珠正剥了个朱橘,当下撂开橘子便解了承担来瞧,见是青缎灰鼠褂,拎起来看时,便说:“旁的倒罢了,这缎子连官用的都不如,倒叫人如何穿?”那送衣裳来的原是积年的老寺人余繁华,只得赔笑道:“画珠女人,这个已经是上好的了,还求女人体恤。”另一个宫女荣喜笑了一声,道:“他们那里就敢草率了你,也不瞅瞅旁人的,尽说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来。”画珠的脾气本来就不好,当下便拉长了脸:“谁得了便宜还卖乖?”芳景便道:“虽说主子不在,可你们都是当差当老了的,大节下竟反倒在这里争起嘴来,一人少说一句罢。”
琳琅见画珠咬着嘴唇,在那边怔怔入迷,她虽不知首尾,亦听到一句半句,怕她生出事来,便说:“不吃茶了,我回屋里试衣裳去。”拉着画珠的手道:“你跟我回房去,替我看看衣裳。”画珠只得跟她去了。待到了屋里,余繁华身后的小寺人捧着四个青绸里哆罗呢的承担,琳琅不由问:“如何有这些?”余繁华满脸是笑,说道:“除了女人的份例,这些个都是万岁爷别的叮咛预备的。这承担里是一件荔色洋绉挂面的白狐腋,一件玫瑰紫妆缎狐肷褶子。这承担里是大红羽纱面猞猁皮鹤氅。我们大人一奉到口谕,立时亲身督办的。这三件大毛的衣裳都是从上用的皮子里拣出最好的来赶着裁了,挑了技术最好的几个徒弟日夜赶工,好歹才算没有担搁。女人的衣服尺寸,我们那边原也有,还请女人尝尝,称身不称身。”因见画珠到里间去斟茶,又抬高了声音悄道:“这承担里是一件织锦缎面的灰背,一件里外发热的藏獭褂子,是我们大人特地贡献女人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