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纳兰容若《采桑子》
碧落赔笑道:“太皇太后不过白问了几句家常话。”琳琅“哦”了一声,渐渐地转过脸去。看半天的朝霞映着那夕阳正落下去,让红色的宫墙挡住了,再也瞧不见了,她便起家说:“我有样东西给你。”
碧落只叫得一声:“主子。”琳琅指了一指底下箱子,又道:“那边头都是些书画,也是皇上平日里赏的。虽有几部宋书,几幅薛稷、蔡邕、赵佶的字,另有几卷崔子西、王凝、阎次于——画院里的画现在少了,虽值几个银子,你们要来却也无用,替我留给家里人,也算是个念想。”
天子还是笑着,停了一停,悄声道:“那么我今儿算是昏君最后一次吧。”
天子转过脸去,只不敢瞧着她的眼睛,说道:“只是太皇太后这几日身子不爽,想悄悄养着,你每日不必畴昔服侍了。”她俄然微微一笑,说道:“皇上的发辫乱了,我替皇上梳头吧。”天子内心难过到了极处,却含笑承诺了一声。她去取了梳子来,将天子辫梢上的明黄穗子、金八宝坠角一一解下来,渐渐打散了头发。天子盘膝坐在那边,感觉那犀角梳齿浅浅地划过发间,她的手似在微微颤栗,终是不忍回过甚去,只作不知。
她唇边似恍忽绽放一抹笑意,倒是答非所问:“琳琅有一件事想求皇上。”天子“唔”了一声,道:“你先说来我听。”她微仰起脸来凝睇天子。家常褚色倭缎团福的衣裳,惟衣领与翻袖用明黄,衣袖皆用红色线绣龙纹。那样细的绣线,模糊的一脉,渐隐进明黄色缎子里去,如渗入了的赤色一样。又如影象里某日晨起,天欲明未明的时候,隔着帐子昏黄瞧见一缕红烛的余光。
她死力地正色:“主子不敢,那是犯端方的。”
她窘到了极处,只得端然道:“后主是昏君,皇上不是昏君。”
锦秋道:“万岁爷卯初就起家上朝去了,这会子只怕要散朝了,过会子必会来瞧主子。”
琳琅“嗯”了一声,问:“皇上走了?”
他笑道:“你瞧这词可就成了嘉话。”
天子倒还像平常一样,含笑问:“你在做甚么呢?”
谢家天井残更立,燕宿雕梁。月度银墙,不辨花丛哪瓣香。
碧落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。琳琅从箱底里拿出一个青绫面子的承担,缓缓翻开来,这一次却似是绣活,翻开来原是十二幅条屏,每幅皆是书画相配。碧落见那针脚精密灵动,硬着头皮赔笑道:“主子这手针线功底真好。”琳琅缓缓隧道:“这个叫惠绣。皇上见我喜好,特地打发人在江南寻着这个——倒是让曹大人费了些工夫。只说是个大师女子在闺阁中无事间绣来,只是这人间无多了。”
现在如许淡淡的香气已经是再熟谙不过,氤氲在天子的袍袖之间,她俄然感觉一阵衰弱的惊骇。天子见她眸光如水,在暗淡的殿室里也如能照人,俄然间就暗淡下去,如小小的、烛火的残烬。不由问:“你这是如何了?刚才不是说有事要我承诺你?”
她命锦秋点了蜡烛来,伸手将那笺在烛上扑灭了,眼睁睁瞧着火苗垂垂舔蚀,芙蓉色的笺一寸一寸被火焰吞噬,终究尽数化为灰烬。她举头望向帘外,明晃晃的日头,晚春季气,垂垂地热起来。天井里寂无人声,只要晴丝在阳光下偶尔一闪,若断若续。幼时读过那样多的诗词,孤单空庭春欲晚,梨花满地不开门。这平生还如许冗长,但是已经结束了。
琳琅吃了一惊,半晌说不出话来,过了好久方才喃喃反问:“没了?”小林道:“昨儿夜里俄然生了急病,还没来得及传召太医就没了。方才已经回了贵主子,贵主子闻声说是绞肠痧,倒叹了好几声。依端方这些个东西都不能留了,以是主子们拿到西场子去焚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