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许一想,内心老是有一丝慌乱,空落落的慌乱。固然天子待她一如既往的好,那日还特地歇了晌午觉就过来瞧她,满面笑容地问她:“今儿你生辰,朕叫御膳房预备了银丝面,转头朕陪你吃面。”她怔了一下,方才含笑道:“皇上记错了,臣妾是十月里生的,这才过了端五节呢。”天子“哦”了一声,脸上还是笑着,只是眼神里又是她所不懂的那种恍忽。她嗔道:“皇上是记取谁的生辰了,恰好来诳臣妾。”
实在她是很喜好热烈的人,但是天子不喜好,她也只幸亏他面前老是沉默。他喜好她穿碧色的衣裳,江宁、姑苏、杭州三处织造新贡的衣料,赐给她的老是碧色、湖水色、莲青色、烟青色……贡缎、倭缎、织锦、府缎、绫、纱、罗、缂丝、杭绸……四时衣裳那样多,十七岁的年纪,谁不爱红香浓艳?可为着他不喜好,只得老是穿得素净如新荷。
那是他唯一一次,在她面前没有自称“朕”,她向来没有听过他那样降落的口气,软弱而茫然,就像一个平凡人般无助。在她影象里,他永久是至高无上的万乘之尊,固然待她好,但是毕竟他是君,她是臣。而隔着三十年的鸿沟,他或许并不晓得她要甚么,固然他向来肯给她,这世上统统最好的东西。
她却一向再没有生养。后宫的妃嫔,最盼的就是生个儿子,但是有了儿子就有统统么?那良妃虽有八阿哥,但是她还是那样的孤单。除了阖宫朝觐,很少瞧见她在宫中走动。天子上了年纪,眷怀旧情,闲下来喜往入宫早的妃嫔那边去说说话,德妃、宜妃、惠妃……但是向来没传闻过往良妃那边去。
那人听着号召,本能地抬开端来,她吃了一惊,那人却不是寺人,年约三十许,一身黑缎团福长袍,内里罩着石青巴图鲁背心,头上亦只是一顶红绒结顶的黑缎便帽,但是腰际佩明黄带,明显是位皇子。
还是初春季气,日头晴暖,微风熏人。隔着帘子望去,天井里静而无声,只要廊下的鹦鹉,偶尔懒懒地扇动翅膀,它足上的金铃便一阵乱响。
宫里的日子,静得仿佛波澜不兴。妃嫔们待她都很和蔼,因为晓得天子宠嬖她。这宠嬖,或许真的可以是天长日久,平生一世吧。她和王氏最谈得来,因为年纪相差未几。有次在佟贵妃处闲坐,大师正说得热烈,宜妃俄然笑道:“你们瞧,她们两个真像一对亲姊妹。”细细打量,实在她和王氏并不甚像,只是下颌侧影,有着一样温和的弧度。德妃笑道:“皇上喜好瓜子脸,不幸我这圆脸,起初年还说是娇俏,现在只好算大饼了。”笑得宜嫔撑不住,一口茶差些喷出来。
——纳兰容若《浪淘沙》
厥后听人说,那是因为八阿哥与九阿哥过从甚密,她并没有放在心上,因为天子向来不喜好后妃群情前朝的事。她如许想着,脸上的神采不由有一丝恍忽,天子却最喜她这类怔忡的神采,握了她的手,俄然道:“朕教你写字。”
紫玉拨寒灰,心字全非。疏帘犹自隔年垂,半卷落日红雨入,燕子来时。回顾碧云西,多少心期。短长亭外短长堤。百尺游丝千里梦,无穷凄迷。
睡得久了,人只是乏乏的一点倦意,慵懒得不想起来,她因而唤贴身的宫女:“香吟。”却不是香吟出去,熟谙的身影直唬了她一跳,连施礼都忘了:“皇上——”发鬓微松,在御前是很失礼的,天子却只是浅笑:“朕瞧你好睡,没让人唤醒你。”如许的宠溺,眼里又暴露那样的神采,仿佛她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。
天子笑而不答,只说:“朕事情多,记胡涂了。”
实在德妃还是很美,团团的一张脸,当年定也曾是皎皎若明月。这后宫的女子,哪一个不美?或者说,哪一个曾经不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