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。 灼灼骄阳将大地烤的虚虚晃晃, 苏家天井里上高低下三十六口人,此时正面朝镶铆钉的枬木朱漆大门, 凄凄哀哀跪成一片。
如此想着,苏妁开端换起了衣裳。
苏妁手捧裙子,轻垂下视线,看着腰线间的那滴小小墨点发楞……
苏家老爷苏明堂乃是朗溪县的县令,按说朗溪与都城毗邻,百姓又精于商贾之道,算得上个富庶大县。可苏明堂砥砺清节,脂膏不润,日子反倒过的不如个山区小县之长。
可现在她手中所捧的这条裙子上,墨点儿还只是小小的一滴,是最后溅上时的模样。这便证明,眼下她才堪堪及笄不久……
兰花指, 娘娘腔, 拂尘一甩杀四方。‘宋吉’名字起的吉利,本日做的倒是为苏家‘送终’之事。
竟就这么毫无征象的,回到了两年前。
这是那日新拿到裙子过分高兴,不谨慎打翻了爹的墨砚所溅。
故而在而后苏妁每穿一回,但凡是稍稍出一丁点儿的汗,都会令腰间的那滴墨点晕染出一块儿。是以在她上辈子最后那日穿时,裙子腰间已成了长长的一道墨迹,而她仍视若珍宝,不忍丢弃。
大门处站的乃是宫里来宣读圣旨的公公,宋吉。
……
最后那句, 的确是如戏文儿中的花腔般,悠悠自宋吉的口中唱了出来。
“蜜斯,那身裙子自您前儿个穿过后,奴婢就洗好放进柜子里收着了。”
此时, 丫环霜梅正在院子里清算晾晒的衣物, 骤闻屋内这声尖叫, 跑过来一脚将门踹开, 不假思考的就冲进了屋。
就在那场大难中,她闭眼之时身上所着的亦是此衣。
说罢,霜梅就强行搀着苏妁坐回了床上,不由分辩的回身出门。
这是……霜梅两年前的模样吧。
温软弹滑,绯粉淡浮,她终信赖面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。
一旁看着的霜梅娥眉轻蹙,急道:“蜜斯,您身子不舒畅,莫非还要出门凑热烈不成?”
苏妁跪在第二排, 与大师一样深埋着头恭敬聆听。她听到宋公公宣完了旨, 又口舌轻浮的对着她爹讽刺了句:“苏明堂,你这胆量委实是大呀!胆敢以‘首辅窃国’作藏字诗, 还暗射圣上的玉玺被偷了……你说不抄你家,抄谁家呀~”
“蜜斯,本日不是那位杨彼苍的行刑之日么,昨晚您还吵着说定要去奉上一程。”
苏妁大着胆量偷偷抬眸看了眼他。
苏明德所用的墨砚乃是兑了鬅花水特制的,下笔浑厚,留迹耐久,唯有一个弱性,便是遇盐则化。
“甚么书?”在苏妁的影象中,苏明堂此生仅写过一本书,便是两年前的那本《鹊华辞》。
在苏家如许宽裕的府宅,本来下人就精减,天然不会收养个娃娃渐渐种植。可因着捡霜梅时正值桐氏怀着苏妁,苏老爷便破了个例,只当是为后代积善余庆。
苏妁本来只是想着穿正式些,好逐府逐院儿的拜访,去将父亲送出的书要回以绝后患。但是霜梅这话儿明显又有所指。
杨彼苍……苏妁记起确切在她及笄不久后,便有一名清官被公开‘正法’了。朝廷还特地将人远押至京郊的朗溪县处刑,美其名曰送杨大人‘回归故乡’,实则不过是谢首辅为了向异己施压罢了。
苏妁的眼尾布着几缕鲜红血丝,她定了定神儿,侧目凝向霜梅。看着站在面前的丫环,她脸上既有惊骇也有疼惜……霜梅这丫头,方才不是被那些侍卫乱刀砍死了么?
未几,霜梅顶着一张悻悻的脸返来了,望着坐于床沿儿的苏妁,抱愧道:“蜜斯,府里的马车被老爷派去送书了,如果奴婢跑着去药铺,怕是半个时候也回不来,倒不如等马车返来再去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