申时行深吸了一口气,再将胸中的愁闷尽数吐出。他瞥了眼余有丁手里的《病榻遗言》,轻视隧道:“这里头写了甚么,我一点都不想晓得。但丙仲可想晓得,高拱被逐之时的景象?当日,我是在场的。”
“主子未曾。”张鲸的双手死死握成拳,“主子并不知此中写了甚么,只当是消遣之物,是以带来与陛下排忧畅怀。”
郑梦境信手翻了翻书,随口道:“你见书肆卖得好,就寻来与圣上?本宫在宫外的时候传闻那等淫|邪之书卖得最好,你是不是也寻来给圣上看过?”
回到文渊阁,申时行抽过张纸,舔了舔墨汁,在纸上久久未能落笔。浓黑的墨汁在狼毫笔尖会聚,终究滴落在白纸上。
申时行“啪”地一下把书合上,拉着余有丁去了角落。他的声音有些孔殷,拉着余有丁衣袖的手指节泛白,低声喝问:“丙仲怎得将此书带进内阁里来?!”他警戒地朝四周看看,内阁中的大小官员都在用心办事,并没有特别重视他们,“你我皆为文忠公汲引出去的。高拱是何人?他与文忠公的纠葛,你我心知肚明。何必要这般落井下石!”
而那些已纷繁被夺职的官员,不过是这整件事的开端。腥风血雨,尚未到来。
偏郑梦境渐渐踱到他面前。嫣红色披风的下摆衬着枣红色织金双襴裙,裙下一双绣鞋暴露尖尖的头来。张鲸死盯着鞋尖,三山帽的帽檐吸饱了盗汗。“主子请德妃娘娘安,德妃娘娘万福。”
册页上《病榻遗言》四个字刺痛了郑梦境的眼。她勾起唇角冷冷一笑,厉声喝问:“好你个张鲸,竟将庶人高拱的遗物带进宫来,你想做甚么?”她渐渐地,一字一句地接着道,“还是说……你与高贼有所勾搭?”
朱翊钧有些气闷,想把史宾从面前给打发走。宫里这么多人,郑梦境怎得旁人都不叫,偏叫史宾,莫非……
郑梦境不等他说完话,就信步上前,亲手将吴赞女手里的一盅汤接过,摆在案桌上。“奴家几日不见陛下,担忧陛下又日日惦记朝事,罔顾身子,特地亲身做了些甜汤送来。”她从盅里舀出一碗来,似笑非笑地看向朱翊钧,“不过现在看来,陛下自有人照顾,那里用得着我操心。”
一番话堵住了刘带金的嘴。这事理宫里的人都懂,但向来没人敢像郑梦境如许说出来。
吴赞女努努嘴,“娘娘现在可比老太太精贵多了。”
张鲸一见郑梦境便蹙了眉,他记得郑德妃仿佛与冯保的干系不错。他不由得抬高了腰身,把头低得更低,将手中的东西往衣摆背面藏了藏,立在一边等着郑梦境出来。
郑梦境偏了偏头,让本身的视野下移去看张鲸的脸,“是张公公啊。”她的余光瞥到了张鲸藏起来的书的一角,一伸手将书从张鲸手里抽了出来,“这是何物?”
要忍住,万不成轻举妄动。一步步从徐家熬到落第归宗,由翰林撑到入阁,哪样不是靠着忍字。
郑梦境斜了她一眼,“我若一向这么静养,怕是明儿等皇儿生下来以后,陛下就不认得我是谁了。”
世人边是谈笑,边往乾清宫去。却不想,恰好撞见了张鲸。
张鲸在她身后犹跪着,恶狠狠地盯着她,一双眼充满血丝。他的双手在地上渐渐握成拳头,手背上的皮肤被粗粝的地擦出一道道藐小的血痕。
朱翊钧难堪地收回笑,朝王安嫔摆摆手,朝史宾叮咛道:“将安嫔送回宫去。”
申时行看着那滴垂垂干了的墨汁,有些发怔。他将纸丢进火盆,看着火舌迫不及待地将纸淹没。
朱翊钧对着出去的张四维一通好骂,把统统的情感都宣泄在不知所措的张四维身上后,他才感觉内心舒畅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