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入瓮城,几人便感异状:这祁门关,自五鹿南下建国后,虽失其险,却不见废,反是更加富强畅旺起来。加上厥后丁家落户于此,酿酒畜牧,城民愈多,一派欣欣茂发之状。然此时到来,却见城内百姓家家闭户,商店店店关张,街上行人甚少,连茶馆食肆,亦有多数停了买卖。

宋又谷闻声大喜,折扇一收,自往柜内架上,取了两只手掌大小的酒坛,于掌内掂了掂,腕上结力,眨眉往五鹿浑身前送了一坛。

入得店内,五鹿浑见柜上无人,倒是角落那一字排开的十余个庞大酒坛边上,席地半卧着两个男人:一个鬓发染霜,年事约莫五六十,腹大如鼓,随便罩件麻布宽袍,一臂环着酒坛,另一手掬着,自酒坛往嘴里捞灌些散酒,侧颊歪向里边,脸孔不甚清楚;另一个倒是正对店门,额上横纹如刀刻,腮边无肉显沧桑,目华涣散,酒液顺着脖颈,一起流到了胸前。

酒液顺着墙壁一滴一滴往下贱,也顺着堂内五个男人的下巴一点一点往下贱,便如同前日五更,昭明即至之时,那缚手跪在冥昧中的隋乘风,脸上一坨一坨黏稠下漏的脑浆普通。

“恰是,恰是!”丁梦璜且哭且笑,一掌轻拍股边,缓声策应,“便也只要你,晓得我这酿酒圣手为何日日醉死在那添了水的杂酒里!知己,知己啊!”言罢,丁梦璜将那酒坛推到一边,身子滚个半圈,五体投地而卧,一边嘬着地上凸起处存的半口残酒,一边独自喃喃道:“只将琴作伴,唯以酒为家。隋大埋地底,苦三谪天涯。”

一旁五鹿老闻声,膝上一软,效仿丁梦璜方才模样,直直探手入了酒坛,蹲踞一边,一口一口掬着喝起来,边喝边道:“鱼龙两位前辈死前得饮日色浮,也算不枉尘凡一回。”

五鹿浑目珠浅转,抬眉瞧瞧阿苦,口唇稍开,尚未有言,便听阿苦沉声缓道:“若非前日隋乘风那档子恶事,这祁门关何至于冷僻如此?”

丁梦璜浊目一瞪,抬声见怒,“迟早一死,哀甚么哀?死都死了,吊甚么吊?”

阿苦又进一舀散酒,袖口往唇角抹了抹,哼道:“脑瓜子碎了。尸首早是脸孔全非,既没人送往雪山派,又等不到比来的祥金卫前来领受,念着隋乘风也算条豪杰,昨儿入夜我同店主给择了郊野一处僻静,草草收敛。”

五鹿兄弟同宋又谷一听,齐齐结眉,定睛瞧着身畔那中年男人。

宋又谷折扇一开,掩着燥吻哼道:“今儿不卖酒,明儿卖么?今儿不卖酒,茶卖么?”

“仲三苦!你个杀千刀的玩意儿!又死到哪儿去了?”

三人这般慢悠悠又行了三天,终是到了祁门关上。

宋又谷同五鹿老一听,更是按捺不下,一边往嘴里灌酒,一边打眼四望,瞧见合情意的酒坛酒壶便不放手。

三人皆笑,牵顿时前。

丁梦璜见状,笑声一浪高过一浪,手肘一支,晃晃铛铛便要起家,熟料得其步子没了章法,身子一偏,脚底似是踩了油,哧的一滑,直往一边倒将下去,顺着将个大酒坛也带翻,结健结实压在了丁梦璜身上。

五鹿浑见状,心下反倒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哀怨,当场蹲坐,一口一口喝起闷酒来。

五鹿浑也不客气,取了酒封,咚咚咚下了三五口,直感唇齿苦涩,果味四溢,这便打个酒嗝,身子一颤,赞道:“好酒!”

阿苦面上既不见怯,亦不见愁,吞一口酒,抿唇应道:“随她去。归正她不敢往店主这处来寻。”

被唤作“阿苦”的男人强挤个笑,也不开口,自脚边摸索了个竹舀子,靠近口唇,噗噗吹了两回,混着口沫子跟些土尘,往酒坛里一捞,待得满舀,这便咕咚咕咚灌了下去,后则长舒口气,瞧着煞是畅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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