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玉总算找着人诉说心中的愁思,一时干脆起来。黛玉在旁侧耳听着,不时点头应上一声。忽听身边有人笑道:“宝兄弟在说甚么呢,史大mm在那边唤你你也没瞧见。”
内宅里世人见他闷闷不乐,只当又被他老子唬住了,少不得一番安抚。可惜话说得再入情,于宝玉却仅是隔靴搔痒作不得准,只苦笑着给薛阿姨行了礼,也没接薛姐姐送过来的安抚眼神,就离了王夫人那桌,一屁股坐回贾母身边,端着案上的冷茶就一口吞了。还不及退下的鸳鸯见了,忙寻小丫头手上端了钟热的过来悄声道:“纵是给老爷说两句,也是为你好,何必又糟贱自个儿的身子,白白让老太太、太太瞧着难受。”
湘云侧头扁了扁嘴,道:“我也是想起客岁这个时候来……阿谁丫头也是个薄情的,纵是出去了,好歹一处呆了这些年,也不知返来问个安,亏人家还惦记取她。”
紫鹃不明就里,只得笑应了。
宝玉笑向她念叨:“‘绣倦才子,慵把鸳鸯文作枕;吮毫画者,思将孔雀写为屏。’可还记得?”(声律发蒙)
灵琐知那边,青鸾杳不回。
“原是前个儿为蓉哥媳妇守灵累着了,且又经了些寒,竟就不好起来……”
宝玉听了不由苦笑起来。宝钗笑着得救道:“鸳鸯是吉鸟,不如,改成红鸾好了。”
正焦急呢,却见贾母带着媳妇们回转,只向来宾们道歉,只说本日家中有事,不便久留世人,几家旁支听了,自是告别而去。十一嫂向黛玉点头笑了笑,也随众去了。倒是薛阿姨跟在王夫人身边,扶着她姐姐轻言细语,似未听到贾母所言。
有婆子忙往内里探听,一会儿吃紧答复道:“宫中有圣旨到,传旨的公公已进了大门。”
鸳鸯挑了挑眉,笑道:“二爷自是当珍惜女人们的,女人们不也该恭敬着二爷才是。”
宝玉嘴里念叨道:“鹦哥,紫鹃,鹦哥能言,却并非是只会念‘不如归去’的子规呀,‘夜入翠烟啼,昼寻芳树飞,春山无穷好,犹道不如归’*1,林mm取这个‘鹃’字也是太悲了些……鸳鸯,鸳鸯,不若改成红雀好了。”(子规即杜鹃)
探春挑眉笑道:“我倒记取‘渠说子规为帝魄,侬知孔雀是家禽。’”
黛玉观了半日火,此时掩唇吐了瓜子壳,笑向湘云道:“你说这话是夸她呢,还是骂她呢,也难怪她同你急。‘内心眼里只要她主子,再容不得别人了’这话乍听着是好的,只你细想想:哪个主子是天生天养,孤傲独无亲无长的?谁也脱不了是要敬六合君亲师的,作主子的以主为尊本也没错,可若说内心眼里只要她主子,竟是在她内心连主子的‘六合君亲师’都要退后一步,这等主子,晓得的,只说是她自个儿笨拙不还礼数;不晓得的,倒要觉得是做主子的胡涂不知忠孝,是以教出这等傲慢的主子来……你说说,你拿这话出来比她,她能不急?――先时我们年纪小,人云亦云也就罢了,现在怎好再似这般口没讳饰的。”
鸳鸯还要再劝,瞧瞧眼下来宾满席,却怕宝玉闹将起来,遂向湘云、黛玉笑道:“可劳烦女人们瞧着点二爷。”
“二哥哥常日里读过那很多书,这一肚子的典故还不敷用?”湘云也讽刺道。
湘云说话就直接多了,“你不说孔雀,我当是麻雀呢,你这名字获得也太刺耳了。”
“可知是何病?”
只见正堂中撤下数桌席面,一时又抬了香案出来。有管事媳妇已将女眷席前的挂帘一一放下,世人瞧不见内里,更不敢胡乱出声。宝玉湘云因着来宾浩繁,也不敢遣人去看,来宾们也不便当着仆人的面就去偷看,是以都只得伸长了耳朵凝神谛听。一忽儿似闻声政老爷的声音,一忽儿又似闻声内侍那奇特的嗓音。只可惜大家都讲究语不大声,实在是听不清甚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