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本日黛玉必定是不得平静的。也不知吹得甚么风,刑、王两位舅母半下中午齐齐带了儿媳过来给老太太存候,即见着了,少不得都要欣喜黛玉两句。
堂上世人一时俱都笑将起来。老太太指着她笑道:“瞧瞧,成日里好的不学,倒将凤辣子的那张嘴学个十成十……”
宝玉边站起来抖袍子,边赔笑道:“原是出来久了……”话未说完,却见黛玉尽管冲他笑,他不由周身四下里看了看,待转了身,才见着晴雯正站在他身后笑。宝玉不由恼羞道:“你既来了,何为么不出声?”
凤姐只道黛玉今个儿得着了她父亲的坏动静,表情欠佳,是以借机发作了一回。只是女人家原是要娇养的,何况她们平日本就极好,卖小我情给林mm,老太太晓得了也欢畅不是。
两人对看了一眼,都有些不大美意义地转开脸去。正逢着云莺捧上茶来,两人一人一盅地接了,各自将脸埋在茶盅里。
刑夫人听不大明白,不由问道:“噫,几时说林姑爷要进京的?”
过了会子,紫鹃打外头出去道:“玻璃才过来讲老太太今个儿乏了,屋里不摆饭了,让女人自个儿吃呢。”又问宝玉道:“二爷可要在我们这儿一块用饭?”
两人又静了下来。
宝玉这一叫唤,屋子里立时乱了,老太太哄,刑夫人劝,几个姐妹不敢等闲添乱,被大嫂子李纨带到了一旁作壁上观。
黛玉也不听人劝,只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,好轻易抽抽泣噎地停将下来,在世人奉侍下净过面,才发明李纨等人均已走了,只宝玉红着一双眼睛坐在自个儿的劈面。
王夫人的神采顿时有些白:贾家但是林姑爷九族里的妻族,老太太但是他的岳母……倘若事真的闹大了,只怕连贾家可一定无事……
凤姐凑趣道:“哟,这可不定是我的功绩。昨个儿我还听宝兄弟说甚么‘近朱者赤’来着。这要论起来,和林mm最靠近的,自是老太太您了……”
黛玉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,只恨不能将这两页纸看出朵花来,以解当下之急,偏如何看都只瞧见父亲坦铛铛地一片赤忱……父亲这是过分抱负主义,还是真的很有自傲?……黛玉不知,黛玉只但愿是后者……
晴雯一撇嘴,“合着我先时劝了那好久,二爷竟是全没闻声……好不好的,没得功绩也有苦劳,何必又拿我做筏子,有气自寻气你的人去。”说着倒是一挑帘走了。
宝玉默了下,终是道:“不了,我再不归去,只怕晴雯她们要急了。”他话还未说完,就听黛玉一声嗤笑,道:“人家朱紫事忙,你也别留了,从速送出去罢。”
幸亏过了几日,齐嫂子终究带来了父亲的信。
……
黛玉昂首乜了他眼他那对红眼泡,撇撇嘴:“你也不是一样。”
父亲写此信时想来还未曾获得京中的动静,但字里行间虽未曾讽刺黛玉那看似多余的担忧。却也并未提及会按黛玉所提行事。只淡淡地提了两句“君子有所为,有所不为”及“清者自清”等语……
老太太听了就在上首笑骂道:“你这丫头倒会说嘴,这是在嫌我唠叨了?”
这是甚么话?黛玉心下就是一跳,自个儿也是明天赋得着动静,纵是茶饭不思也一顿饭不思罢了……这是要旁人当她本性薄凉,是以对自个儿亲生父亲也漠不体贴么?
一时众丫头换了热茶上来,王夫人接了略抿了口,复又叹道:“大女人现在这性子确是好了很多,待过阵子姑老爷进京来瞧了,也是喜好的。”
宝玉问道:“太太走了?”
黛玉却忽地悄悄一笑,道:“二舅母心慈,不忍说重了吓着外甥女罢。这等皇上过问的案子,若坐实了罪名的,罢官抄家的原是轻的,家里人或流或卖也是常事。玉儿也是晓得的。不过为人后代,自当与父亲同甘同苦,若父亲真的难逃此劫,玉儿自是要随在父切身边一尽孝心的。怕只怕……”黛玉昂首望了眼世人众相,转头拜在老太太身前,道:“如果为此扳连到老太太……实非吾父所愿,玉儿先代吾父向老太太请罪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