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玉下了学就听屋里的丫头们说了此事,只他是个畏父如虎的,又未曾见过他林姑父,虽谨慎地陪在黛玉身边,偏是口拙,想不出甚么贴切的话来安抚黛玉。
宝玉被堵得说不出话来,目睹房门边两个小丫头在悄悄往里望,他摆布下不了台,只得一迭脚嘟嚷道:“这是个甚么端方。”说着也跟着撵了出去。
黛玉却忽地悄悄一笑,道:“二舅母心慈,不忍说重了吓着外甥女罢。这等皇上过问的案子,若坐实了罪名的,罢官抄家的原是轻的,家里人或流或卖也是常事。玉儿也是晓得的。不过为人后代,自当与父亲同甘同苦,若父亲真的难逃此劫,玉儿自是要随在父切身边一尽孝心的。怕只怕……”黛玉昂首望了眼世人众相,转头拜在老太太身前,道:“如果为此扳连到老太太……实非吾父所愿,玉儿先代吾父向老太太请罪了!”
半晌,听宝玉哑着嗓子道:“一会子让丫头给你拿鸡子揉揉眼罢,明个儿瞧着可就不肿了。”
两人对看了一眼,都有些不大美意义地转开脸去。正逢着云莺捧上茶来,两人一人一盅地接了,各自将脸埋在茶盅里。
王夫人的神采顿时有些白:贾家但是林姑爷九族里的妻族,老太太但是他的岳母……倘若事真的闹大了,只怕连贾家可一定无事……
黛玉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,只恨不能将这两页纸看出朵花来,以解当下之急,偏如何看都只瞧见父亲坦铛铛地一片赤忱……父亲这是过分抱负主义,还是真的很有自傲?……黛玉不知,黛玉只但愿是后者……
刑夫人是续弦,家里端庄大事都是要瞧着她家老爷神采办的,她并不能作得主,是以尽管虚劝了两句“林姑老爷吉人自有天相,断不会有事的……万事另有你两位娘舅,你尽管放心肠在老太太这儿住着就是……”黛玉且非论信不信,倒也勉强应了。
她这头还在发怔,那厢里宝玉回过神来,倒是打老太太座上跳将下来拉了黛玉急道:“林mm要去那里?甚么叫‘或流或卖’?哪个敢卖你?”
这是甚么话?黛玉心下就是一跳,自个儿也是明天赋得着动静,纵是茶饭不思也一顿饭不思罢了……这是要旁人当她本性薄凉,是以对自个儿亲生父亲也漠不体贴么?
偏是作为首恶的黛玉被宝玉拉停止走不脱,她本就是个心机细致的,本日本就受了大刺激,加上王氏又不断地应战她的底线,这会子宝玉又在她身边发癫……她再也忍不住地发作了:“有甚么不敢的,我原是个好欺负的,不过父亲今个儿才受了回参,皇上还没发话呢,就有那等小丫头敢到处嚷嚷着要卖了我的丫头、分了我的产业。不定明个儿就有哪等主子敢背着老太太把我也给发卖了的,有甚希奇……”黛玉说得悲伤,愈发哭得大声起来“……我要回家,我要找我爹爹去……”。
堂上世人一时俱都笑将起来。老太太指着她笑道:“瞧瞧,成日里好的不学,倒将凤辣子的那张嘴学个十成十……”
凤姐凑趣道:“哟,这可不定是我的功绩。昨个儿我还听宝兄弟说甚么‘近朱者赤’来着。这要论起来,和林mm最靠近的,自是老太太您了……”
黛玉故意问一问齐嫂子,却发觉齐嫂子也吞吞吐吐地望着她,似有话说。黛玉只道她是另有父亲的动静要奉告自个儿,却碍着人多不好明言,遂打发了世人欲听此中究竟。谁知齐嫂子却喏喏地问道:“女人但是早早晓得老爷当有此难?现下却该如何?”
宝玉默了下,终是道:“不了,我再不归去,只怕晴雯她们要急了。”他话还未说完,就听黛玉一声嗤笑,道:“人家朱紫事忙,你也别留了,从速送出去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