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桩旧事,早已结满蛛网,并且蒙上灰尘,却始终难以被健忘。阿谁平常的江南秋夜,月雾覆盖着瑶光殿,距今已有一千多年了。
重光掀帘而入,快步来至床畔,女英自发脸颊烫热,朝后挪了挪,竟没法正视他。娥皇收回低低叫声,病弱的眼眸染了一点光彩。她倒在重光怀里,重光亲身端过药碗,一口口地喂娥皇喝。女英渐渐立起,绕过帷帐,回到妆台边,镜中人公然有着樱桃小口,只是眉宇间芳华气味被冲淡一些,却平白添上多少轻愁。她垂下颈项,盯着足尖,金缕鞋的斑纹一亮一亮,仿佛完整察知不到仆人表情。女英只觉胸中酸涩越来越浓,娥皇却在依依与重光说话,女英闻声她提起仲宣,又咳着说:“若真能好转,我便再弹琵琶给你听。”
娥皇抽泣着,说:“若非为他,我只怕早已死去。”
“向人微露丁香颗,一曲清歌,暂引樱桃破。”
女英听得阿谁“他”字,心口竟莫名一动。重光与娥皇伉俪情深,南唐百姓人尽皆知。一念及此,不由望向殿外,天井里影影绰绰,种着大片梅花,只是还未长成。女英低下头,忽又想起两句唱词:
她回过甚,将视野投向远处绣床,它被帷帐包住,如同一枚庞大温馨的蚕茧。女英移开眼,却瞥见方才脱下的那双金缕鞋,正一前一后倒置落于凳边。女英蹙一蹙眉,伸足尖挑起,重新摆正。她夙来讲究划一,任何藐小的错位,都是毫不能容忍的。
女英正自心中酸涩,却又瞥见了那双金缕鞋,约莫先前奔得太急,一双鞋头倾斜着,在床下躺成“八”字形状。她一面搀住娥皇双手,一面暗自探足,想将它们摆正。就在此际,忽闻殿外宫女齐齐呼喊:“国主。”女英蓦地缩回脚――是重光,重光来了。
她坐上新月凳,脱去鞋履,轻晃一双鸦头袜。宫灯绯红迷离,大殿瑰丽而豪华,女英悄悄摩挲每一件金饰,直至那顶凤冠面前,方才停止。
娥皇还在凄凄诉说对仲宣的思念,重光柔声应和。也真亏了他,一遍又一各处听,却涓滴瞧不出厌倦。沉重的落寞结成一团团乌云,堆在女英胸腔中――撤除方才见面的问候,他本日还未同她伶仃讲过话。等下他如果过来,定然……定然是要给些色彩瞧瞧的。
重光果然走过来了。娥皇已怠倦地躺回锦被中,蚕茧重新封闭。女英闻声脚步声,缓慢地别开脸去,紧盯着铜镜。她从镜里看到重光身影,纤长漂亮,目色深澈有如一顷碧湖,但是湖光拂过后脑勺,女英的身躯却蓦地绷直,又变得滚热。就在顷刻之间,那一顷碧水无影无踪,重光的双眼化成了火海。
“姊姊。”
女英翻开琉璃盒,胭脂浮有指印,显已被人用过,便放回屉中,换了一盒,此次倒是极新的。她蘸取些许,对镜细抹,又浅浅抿唇,镜中人影高髻纤裳,端倪间尽是压不住的芳华气味。女英偷偷地笑了。
凤冠美极了,镂金错彩,明灭着光辉光彩。女英终究忍不住抬指,悄悄伸向它。此时身后忽飘出一声咳嗽,细弱微茫,却正来自那蚕茧中。女英一缩手,忙忙跳下新月凳,趿着金缕鞋奔畴昔。茧中咳嗽断断续续,女英立在床前,卷起真珠玉钩,口里轻唤一声:
娥皇饮食后稍有好转,因而撑起家,姊妹俩倚作一处发言。娥皇眼角含泪,那是为仲宣而流,仲宣数月前暴病身亡,死时不过四岁。娥皇说着说着,又开端饮泣,将头枕在女英肩上,几绺发丝拂过双唇,立即紧紧粘住了胭脂。女英只觉很痒,双手却不得闲,只好悄悄渐渐地摇首,想将发丝抽离。娥皇哭声愈发哀切,好久后才又问:“家里如何?母亲可安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