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祐帝对此一无所知。
从走廊到偌大的宫室内,一阵仓促的足音由远及近,裙衣摩擦出窸窣声,玉石撞出了一片叮咚脆响。
当有同僚偶然中和庾康提及常山王入京侍疾的事,庾康一概以“下官不知”作为答复,庾康的确不清楚,他初入朝堂那年常山王恰好远赴封国,第一年春觐到来他被谪至浣州,与那位被称为“草包”的传奇女王一向无缘会面,说不上体味。
青年一言不,脸上满满倦色。他乃是浣州太守庾康,不识庐山脸孔的官员曾误认他出自士族高门,言语间颇多殷勤,实际上他起于寒微陋屋,毫无显赫的家世背景。
右相甄传庭被谪贬巴陵之前,元祐帝扣问甄传庭能为朝廷重用的人才,甄传庭保举兰鹓渠奕和儒士庾康,这二人是晋朝少见的肱骨栋梁,渠奕幼年成名,淡泊名利,又遵守祖上遗言回绝入仕为官,庾康一心为民请命,愿以毕生精力翊助朝廷。元祐帝采取甄传庭荐言,重用儒士庾康,初阶司农令一职,掌管朝廷的财务税捐。
在参议对敌的战略上,徐赵两党各持己见,在静思堂吵了一上午,各不相让。两派大臣对峙不下,几乎脱手打起来,劝和的,帮架的,拉扯的,堂室上乱哄哄一团糟,谁都不肯做出让步。
庾康整了整衣袖,气定神闲地候在原地,垂以示恭敬,元灵均的脚步在庾康面前顿了一顿,缓慢地打量了一眼病容戚戚的青年,鼻腔里哼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音。
静思堂的使者小跑过来,见庾康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,“让小人好一通找,大臣们都出宫了,府君也早些回府吧。小人另有要务在身不便逗留,辞职。”
时隔三年,不但仅是工夫的流逝,还是一个十岁孩童以最快惊人的窜改在生长,略显婴儿脸的少女,一头及膝长是常山王独占的特性。
庾康出身豪门,童年遍尝人间艰苦,更能体恤百姓保存的痛苦,他劝说元祐帝重修税法,推行均田轨制,减免租税,轻徭薄赋,并发起效仿太宗天子兴建水利,开凿运河。庾康建议重修税法的行动威胁到一些士宦豪族的好处,庾康又与朝廷权臣的政见产生分歧,获咎了权相赵桀,终被政敌设想扳倒,左迁浣州任太守。
同僚看他的神采像在看一块榆木疙瘩,对付几句就走开了,嘴里还嘀嘀咕咕抱怨他的沉闷无趣。庾康不睬会这些人的眼色,纵是直接了当的轻视,也有宠辱不惊的姿势。
“少君终究还是来啦。”在看清那张面孔时,茂生喜极而泣。
温和的光从窗外射入,透过屏风落在织有暗纹仙鹤的外袍上,服色更显得张扬夺目。
披垂着头的少女在榻前的软垫上盘腿而坐,寂静无言。
时隔两年后,曾为文人表率的儒士庾康再一次位列朝班,引发朝堂颤动,天子的复用态度含混不明,朝廷老臣各怀心机,悄悄推断起圣意。
懒梳,贴金箔,少女的矗立独行在本朝倒有一股鹤立鸡群的意味。
茂生不再年青,两鬓霜白,额上长出了纹路,但茂生还清楚地记得,当时的晋王六女还只是玩皮不懂事的女娃娃,他曾不知倦怠地抱着小公主去摘绛桃树梢上的花。
在这座空旷寥寂的宫殿里又只剩下他们主仆,但病榻上的天子还沉浸在千秋霸业的好梦里。
庾康满腹都是苦衷,举步走出了静思堂,双手拢在袖中,摸到一块绢帛,陛下昏倒前下达的调令,命他回京待用。
帮不上半点忙的官员在旁观战助阵,偶尔和坐在矮窗下的青年抱怨几句。
“眼下已经入秋了,临安还是四时如春。”元灵均终究侧头看向茂生。
幽绿的树荫底下,稚龄少女倚树站立。她的穿戴分歧任何宫人,是一袭描金线的银朱色广袖深衣,衣缘处有较着的黼纹,颈上戴着璎珞宝石项圈,身前一组压裙禁步,腰上佩一枚玉环,足有拳头大小。庾康近前几步才看清那人的面孔,乌如云,金箔额山在日光下灼灼刺目。他曾在书中见过近似的妆容式样,名为“佛妆”,风行于陈国仕女贵妇中,本朝无人效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