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要萧琮有了这个心机,就会生根抽芽,终究与她同谋和离。
但更多官员内心如同猫抓般猎奇,却都有礼的侧目而视,没谁敢直视暴露切磋之色的——当着眼锐的洞真境宗师,这是要作死?
她嘴角扯出个苦涩的弧度,却又鄙人一瞬抿紧了唇,因为用力,浅胭色的唇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发白,抿直的唇线便如笔挺的船舷铁栏般,带着坚固。
次日未时,道门的江船到了扬州。
——吴兴沈氏的家主,莱国公沈纶。
沈清猗转头,便见分派给她的道侍松音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后,手中漆盘上搁着一只莲瓣纹两寸口高足银杯,内里盛着半杯褐色酒液,在夜中中飘出一股沉郁又浓醇的药酒味道。
白苏和松音都垂了头,想笑不敢笑。
世上的事,偶然是恩仇情仇交叉在一起,很难分清,但萧琰的心中仿佛有把尺子,能够边界出恩和怨,毫不含混。对恩她报以恩,对怨她报以怨,既不会以恩消怨,也不会以怨掩恩,这是连沈清猗都有些自叹弗如的。这类脾气,原是让她喜好的,但用到李毓祯身上,却让她苦叹了——此时倒甘愿萧琰是个恩仇记作一堆的。
她内心沉叹一声,被风吹得冰冷的唇抿了抿……心下固然烦恼于此,却并没有太担忧萧琰会为李毓祯动情——以李毓祯的身份,萧琰不会对她动情。但情爱之事却最个恼人,一旦沾惹了,便是患得患失,即便她对萧琰的脾气笃定,却也惊骇有个万一,或者产生不测,催发了萧琰的豪情,世上事另有个阴差阳错呢?偶然人算尽了,不如天年。
萧氏与沈氏联婚,看中的是江南的商贸好处,如果她与萧琮和离,并不会有损这个好处,而他们的婚姻反而有损萧氏的好处,萧氏家主就不得不考虑她与萧琮和离之事。世家为了好处,又不是没做过舍弃嫡妻的事,昔年颖川瘐氏、高平郗氏、谯郡桓氏、汝南殷氏、太原王氏……因涉皇位废立、谋逆而式微时,与之联婚的世家有几个还待妻如初的?萧瑟、和离还不算过分的,让老婆“病亡”另娶高门的都有。现在是承平期间,世家更重名声,等闲不会做出这类让人诟病的事,但如果“皆大欢乐”的和离,萧氏如何会顾虑?
她扬州之行当然带着功利目标,但也不会因小我的私欲,就希冀疫病大伸展,以此获得济世活人之功。
沈清猗神采淡然的拿了白叠巾拭唇,将巾子递给白苏接了,这才抬眼看向三师叔。
道潇子宽袖飘洒一抬,行了个顿首礼道:“沈公忠于职守,亲镇扬州而安民气,此为德为忠也,岂有罪可恕乎?”道门诸人均右掌立什,向沈纶等官员行了一个顿首礼。
是哪一名女儿?
现在,是要完整展翅遨游了吗?
道潇子飘飘洒洒的走到海梭船的船面上,俯视船艏柱劈开的浪花,又昂首望向夜色蒙蒙的火线,仰首喝了口酒道:“按路程,明日午后便可到扬州。师侄看过疫案,可稀有了?”
道潇子负袖大笑,“哈哈!好个‘职内事’,倒是少有人能尽到。”
道潇子这会问她,明显是以为她内心已经有设法了。
“……贤人道,天下式。唯不争,莫能争。风雨者,不生长。六合者,久可乎。以此理,于人乎。于道者,同于道。……大患者,吾有身。及无身,何得了?身天下,寄天下。爱天下,托天下。……”
***
沈清猗闭了下眼,缓缓、又长长的吸了口气,让带着些微水腥气的江风深归入肺中,纤白清癯的手掌抬起,按在冰冷的舷铁栏上,任生铁的寒气从掌心蹿上心头,将统统的不安和焦灼都冰冷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