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日晚间豫亲王还是在灯下看佛经,忽闻脚步声短促,犹未起家,已经听到张悦的声音,非常镇静:“王爷!王爷……”多顺忙迎出去,呵叱道:“甚么事大惊小怪的?”
那宫人道:“济院正日前奉差去了上苑,张公公请何太医每日来看,本日原开了一个方剂,只是现在九城戒严……”豫亲王便命取了方剂来看,亦只两味药,只此中一味是参。因为疫病四起,传闻唯服参膏可防疫,以是京中参价奇贵,虽手持黄金亦求购不得。因而对多顺道:“我记得你带了几支参来,取来煎药吧。”
张悦早吓得涕泪交集,颤抖着跪下道:“王爷开恩……”
多顺道:“奴婢去瞧了瞧慕娘娘,听张悦说,明天娘娘还吃出来了几勺薄粥,嗓子说话也跟平凡人一样了,瞧这模样,真的是垂垂大好了。”
“是奴婢,张悦。”
智光于杏林之学见地极其弘博,听他如此描述,不由道:“莫不是寒硃丸?”双掌合什,默诵佛号,才道,“先师曾见前人散帙中记录此药,道是用硃麝等数十味奇药分解,虽可暂舒心肺,实乃饮鸠止渴,且久服成瘾,祸及后代,唉,实实恶毒不成用。”
待得掌灯时分,公然有小沙弥送来饭菜。禅房粗陋,点着一盏豆油灯,昏黄的灯下看去,不过白饭豆腐,另有一碟豆芽炒青菜,固然清汤寡水,豫亲王倒吃了一碗糙米饭。反倒是多顺苦愁眉脸:“这饭里头不晓得是米多还是沙多,吃一口硌一口沙子。”豫亲王笑道:“心中有沙,口中便有沙,心中无沙,口中天然没沙子了。”
豫亲霸道:“九城表里不准交通,米价涨腾十倍不止,智光大师月前就开仓禀放粮,施与贫家,寺中只怕余粮已经无多。你不在外间行走,未曾得知倒也罢了。本日有一碗饭吃,便要满足。”
张悦在前面挑了灯笼,多顺替豫亲王打了伞,沿着漫石甬路一起向西,夜黑如漆,灯笼一点橙黄的光,只能照亮不过周遭丈许,竹声似海,风过滔然如波,哗哗的似要涌倒在三人身上。虽不太短短数十步路,倒似格外冗长普通。
豫亲霸道:“罢了,到底如何样?”
多顺道:“甚么妙手回春,王爷病了这么久,他每天左一个药方,右一个药方,如何就拖拖沓拉,治不好王爷的病。”
豫亲王新近又添了嗽疾,咳嗽了两声,问:“你从那里来?”
初进馆门,只见幽篁各处,透过竹影,只见如霜独坐窗下,托腮望着山石间入迷,她病体渐复,面貌虽远不及畴前美艳,仍带了几分蕉萃之色,却素颜青鬓,作女儿家装束。豫亲王想起数次见如霜,在宫中时皆是盛饰盛容,厥后几次又是困病挣扎,描述变态。现在她这般素衣净容,如平常大师世族的小女儿,倒似换了小我似的。
宫人捧得药来,远远瞥见豫亲王带着多顺进了院中,忙道:“蜜斯,豫亲王爷来了。”
智光大师素擅药理,每日过来替豫亲王看脉开方,因而豫亲王又请智光替如霜诊治,谁知智光大师诊脉以后,一脸凝重,缓缓道:“这位女居士从脉象上看,仿佛是气血两虚,但细细看来,竟有蹊跷之处,倒仿佛是中毒。”
宫中家常都唤豫亲王为七爷,只不过这宫人想必是服侍如霜的旧人,如霜虽被废为庶人,她还是唤为“娘娘”。若在礼法森严的宫中,被人听到只怕要吃板子的,而此时在寺中,豫亲王为人又刻薄,只留意看帐内躺着的如霜,还是容颜似玉,而呼吸微小,似是人事不知。因而问:“济春荣来看过没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