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已近晚课时分,智光便告别先去。豫亲王送他出檐下,但见暮色苍茫,翠烟如涌,万千深竹如波如海,而远处前寺钟声悠远,模糊可闻,一时竟有不似人间之感。唯感觉清气涤襟,风露风凉沁民气肺。
谁也不知是如何回事,待豫亲王进了修篁馆,只瞥见宫人狼狈万分地躲在屋角,被褥、枕头混乱扔了一地,而如霜缩在床角瑟瑟颤栗。豫亲王见她嘴唇乌紫,牙齿轻颤,似是感觉非常酷寒。张悦大着胆量拾起被子替她围上,她仍浑身颤栗,如小兽般伸直成一团。豫亲王猜想她这是寒毒发作,而智光大师偏又去了城东为穷户忏经散药,不在寺中。以是只得另想体例,因而命人又取来几床被子,如霜还是冷得颤栗,最后在屋中生起火盆来,方才将火盆抬出去,谁知如霜俄然一笑,她本来久病,瘦骨嶙峋,更兼披发混乱,这一笑暴露一口白牙,当真形如疯魅。“唿”一下俄然推开宫人,世人劝止不及,只听“砰”一声,她已经撞在柱子上,顿时鲜血长流。
豫亲王亦感觉欣喜:“好好服侍着。”
豫亲王不由浅笑道:“智光大师乃杏林国手,有妙手回春之实。”
豫亲霸道:“我来。”趋身向前,一手捏住如霜颊上颊车穴,颊车穴专司人咬嚼之肌肉,如霜公然双唇微张,宫人便将药一口口灌了出来,豫亲王见她还能吞咽药汁,心下略微放心。看吃完了药,多顺道:“王爷,娘娘此病,已非物力可及,乃是天命。王爷还是先归去歇着吧,娘娘或有厚福,明日便好了也不必然。”
豫亲王听得此言,虽是前所未闻的罕见之症,只问:“可有法可医?”
智光于杏林之学见地极其弘博,听他如此描述,不由道:“莫不是寒硃丸?”双掌合什,默诵佛号,才道,“先师曾见前人散帙中记录此药,道是用硃麝等数十味奇药分解,虽可暂舒心肺,实乃饮鸠止渴,且久服成瘾,祸及后代,唉,实实恶毒不成用。”
豫亲王闻声,不过一笑罢了。
豫亲王甚为不测:“中毒?”
多顺道:“甚么妙手回春,王爷病了这么久,他每天左一个药方,右一个药方,如何就拖拖沓拉,治不好王爷的病。”
智光大师素擅药理,每日过来替豫亲王看脉开方,因而豫亲王又请智光替如霜诊治,谁知智光大师诊脉以后,一脸凝重,缓缓道:“这位女居士从脉象上看,仿佛是气血两虚,但细细看来,竟有蹊跷之处,倒仿佛是中毒。”
如霜道:“娘娘?你为何这般称呼我?让我去宫中做甚?”
修篁馆原是竹海深处一重院落,一带青砖矮垣,进了黑漆剥落的小门,才看出馆楼精美,只是近看便知失于修补,雕镂漆画皆剥落殆尽。而院中山石装点,石畔植极大两株老梅。绕过山石,才见着山房灯光微明,张悦挑了灯接引豫亲王进了屋子,过了雕花槅扇,模糊闻见一股浓烈的药气,而屋中几案皆是旧物,灯下只见湖水色的帘幕落着微尘,更显屋中静得寂廖。
初进馆门,只见幽篁各处,透过竹影,只见如霜独坐窗下,托腮望着山石间入迷,她病体渐复,面貌虽远不及畴前美艳,仍带了几分蕉萃之色,却素颜青鬓,作女儿家装束。豫亲王想起数次见如霜,在宫中时皆是盛饰盛容,厥后几次又是困病挣扎,描述变态。现在她这般素衣净容,如平常大师世族的小女儿,倒似换了小我似的。
“是奴婢,张悦。”
豫亲王这才想起来,这张悦是安插在永清宫中的人,因为疫病横行,宫中统统病人皆挪到大梵刹来,如霜亦不例外。不待他开口,多顺已经呵叱道:“你不好好服侍着慕氏,到这里来做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