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进馆门,只见幽篁各处,透过竹影,只见如霜独坐窗下,托腮望着山石间入迷,她病体渐复,面貌虽远不及畴前美艳,仍带了几分蕉萃之色,却素颜青鬓,作女儿家装束。豫亲王想起数次见如霜,在宫中时皆是盛饰盛容,厥后几次又是困病挣扎,描述变态。现在她这般素衣净容,如平常大师世族的小女儿,倒似换了小我似的。
豫亲霸道:“九城表里不准交通,米价涨腾十倍不止,智光大师月前就开仓禀放粮,施与贫家,寺中只怕余粮已经无多。你不在外间行走,未曾得知倒也罢了。本日有一碗饭吃,便要满足。”
“女居士因伤了心肺二脉,似是长年服食寒郁之药,只不知是何种药物。只是此药甚为霸道,只怕毒性日久,难以肃除。”
因为已近晚课时分,智光便告别先去。豫亲王送他出檐下,但见暮色苍茫,翠烟如涌,万千深竹如波如海,而远处前寺钟声悠远,模糊可闻,一时竟有不似人间之感。唯感觉清气涤襟,风露风凉沁民气肺。
豫亲王固然如此说,多顺却老迈不肯意:“住得这么近,过了病气给王爷可如何得了?”
多顺道:“奴婢去瞧了瞧慕娘娘,听张悦说,明天娘娘还吃出来了几勺薄粥,嗓子说话也跟平凡人一样了,瞧这模样,真的是垂垂大好了。”
多顺不由喝问:“是谁?”
寺中光阴倏忽,原是最易度日,豫亲王既在病中,无事喜静坐。偶尔向智光大师借几卷佛经,亦不过静坐朗读。多顺偶尔煎了药来,总见他在窗下读经,便嘀嘀咕咕:“好轻易说是来养病,却不肯有一日歇着,只晓得看书费心。”
豫亲王没想到那药竟如此大的毒性,问道:“可有解法?”
宫中家常都唤豫亲王为七爷,只不过这宫人想必是服侍如霜的旧人,如霜虽被废为庶人,她还是唤为“娘娘”。若在礼法森严的宫中,被人听到只怕要吃板子的,而此时在寺中,豫亲王为人又刻薄,只留意看帐内躺着的如霜,还是容颜似玉,而呼吸微小,似是人事不知。因而问:“济春荣来看过没有?”
豫亲王新近又添了嗽疾,咳嗽了两声,问:“你从那里来?”
张悦诸人皆吓得面无人色,豫亲王抢上去按住她额上伤口,血顺着他五指间涌漫而出,他伸手摸索如霜鼻息,道:“另有气味。”张悦早吓得傻了,还是多顺反应快,忙忙到香炉中抓了一把香灰来,用力按在如霜额上伤口处。豫亲王又遣多顺去药库取外用伤药来,如霜早就昏迷畴昔。
豫亲王甚为不测:“中毒?”
“前朝药书上有载,济州百姓王某,砍木时头部为树枝重击,固然醒来,但数十年间影象全无,只记得幼时各种事。人皆怪之曰‘失魂’。这失魂症的症状,与女居士目前的症状,倒是甚为类似。”
豫亲王感喟道:“所谓天命如此。”
多顺这才出到外间屋子,挑起竹帘一望,只见一名青衣内官已经跪在阶下:“给王爷存候。”
豫亲王想着此事,应当遣人禀告天子,各种纤细之处,还得由本身执笔,因而先行去修篁馆探视。
多顺唯唯诺诺,服侍豫亲王吃完了饭。只听疾风穿林,竹叶簌簌,豫亲王问:“是不是下雨了?”一语未了,只听窗外梧桐有嘀嗒之声,公然是下雨了。
有宫人迎出来,张悦问道:“慕氏醒了么?王爷来了。”
如霜的病本来垂垂见好,见张悦这般错愕失措,豫亲王不由问:“如何回事?”
豫亲王这才想起来,这张悦是安插在永清宫中的人,因为疫病横行,宫中统统病人皆挪到大梵刹来,如霜亦不例外。不待他开口,多顺已经呵叱道:“你不好好服侍着慕氏,到这里来做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