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此逆流东下,乐之扬闲来无事,又想起郭尔汝之死,思来想去,全无眉目,想到烦恼之处,便到船头吹笛散心。
“帮长官驾?”乐之扬吃了一惊,“帮主选出来了?”那弟子看他一眼,面露迷惑:“这倒没有。”
乐之扬见他气度不俗,不由猜想:“此人穿戴白衣,莫非是‘白盐使者’华亭?”
水怜影听得莫名其妙,怔忡半晌,才笑道:“前人铸剑为犁,你化剑为笛,很有异曲同工之妙。如果天下的兵器全都化为乐器,倒也是一件大大的美事。”
水怜影看了一会儿,忍不住问道:“乐公子,你做甚么?”乐之扬还过神来,便将《止戈五律》的事理说了一遍。
乐之扬松一口气,极目望去,车船驶入人群,有如高台耸峙,船头或站或坐,约有二十来人,紫、赤、青、绿四大盐使均在此中。四人各占一方,围着一根木桩,苏乘光被五花大绑,站在桩前。半个月不见,他满面髯毛,容色蕉萃,唯有一双眼睛,兀自凛冽慑人。
乐之扬两相印证,如痴如醉。凭这一起心法,纵不能如经文中所说,变万物为音乐,但只要指导得法,天下任何兵器,都可变成乐器。
天时髦早,两人停靠岸边,静待入夜。不久太阳沉西,夜幕来临,乐之扬举目望去,岛上星星点点,出现出很多火光。附近的船只也多了起来,摇橹击水,驶向江心小岛。船家均是盐帮弟子,南腔北调,互报堂口。
乐之扬回身出门,又查问一遍童儿,与弄蛇客所说普通无二。水怜影听完,面露笑容。两人出了院子,冷静走了一程,乐之扬忽道:“水女人,你去过崇明岛么?”
“这个……”乐之扬皱了皱眉,“她又在哪儿笑?”
不久到了岸上,二人粗头乱服,公然无人留意。他们跟从人群,拥入一块高山,四周插满火把,照得亮如白天。乐之扬东张西望,不见莲、岚二女,却见盐帮弟子连续赶到,挤满四周空位,少说也有一千多人。
他冒险来此,并非没有惊骇,此时瞥见海气候象,俄然豪气大增,只觉天下再无难事。
乐之扬本在思考武学,听了这话,惊奇问道:“你来过这儿么?”水怜影点头道:“当时我才三岁,家父入京为官,我和家母随他同业。”乐之扬不由笑道:“你都二十一了么?真是看不出来。”
花船泊岸,下来一乘肩舆,抬到车船之前,走出一个黑衣老者,五十出头,干瘪肥大,瞥见孙正芳,顿时瞋目相向。
又过一个日夜,驶入松江地界,再行半日,终究到了长江之尾。江水到此,东连大海,水势汪洋。乐之扬极目望去,波澜起伏之间,一座岛屿若隐若现,岛畔碧草如丝,岛上芦花飘雪,鸥鸟翔聚,起完工群,来如白虹饮波,去如江心飞云,几叶小舟环抱岛屿,载沉载浮,渔歌婉转。
正想着,忽听锣鼓喧天,江上驶来一只龙舟,船上楼阁三层,张灯结彩,船头一支乐队吹吹打打,有人大声唱道:“富甲东南兮,唯我海盐,独占鳌头兮,谁与抢先……”他唱一句,船上之人应和一句,乐之扬听得风趣,冒死忍住笑意。
水怜影走到他的身边,望着满江星月、两岸长林,忽地叹一口气,轻声说道:“比起十八年前,这儿变了好多。”
乐之扬大感头痛,但是水怜影情意已决,需求同业。两人沿江走了一程,到了天亮,乐之扬卖了马匹,换了一艘带篷的渔船。水怜影大为奇特,乐之扬笑道:“盐帮耳目浩繁,骑马过分招摇,躲在船舱内里,倒能够埋没行迹。”
水怜影苦笑道:“人生如寄,人死如蜕,这躯壳迟早也如蝉蜕普通脱去,老长幼少,又有甚么干系?”乐之扬道:“人生可贵再少年,我倒是甘愿更年青一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