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哞!”
祖盛抬眼看向老翁,见其面带笑意不似嘲弄,遂笑道:“妙在如饮美酒矣!”
刘浓捧着《庄子》,淡然笑道:“统统皆在书中也!”
咦?
言罢,回身,挥着大袖迈向牛车。
浅浅注得七分,双手持碗一荡。
刘浓道:“请他们来!”
老翁不疑有它,渐渐将茶碗一搁,拂着斑白长须笑道:“老朽自到吴郡便常闻汝之隽誉,世人皆言华亭美鹤擅咏、擅音、擅辩,却不知瞻箦竟擅烹茶,莫非老朽孤陋而寡闻乎?快快煮来!”
听得这话,老翁正欲伸出的手微顿。
清心,洗眼。
刘浓因惊而怔,远远的看着老翁佝偻的身子。刹时间,心神为之而夺,竟再也听不见林中鸟叫,眼中唯余老翁来回的身影犹若静画。
“啪,啪!”
刘浓看着面前光彩浑黄的茶汤,应是林间仓促采来的原茶,行的是炒茶之法,是以色杂而味浓。捧起茶碗一饮而尽,嘴间又涩又苦。
刘浓见他们不经意间将老翁挤得几次向右歪,而老翁却涓滴不觉得意,仍自淡雅笑着。心中莫名一怔,暗道:不以处低而颓,不以居高而傲,寒家世一人,当之无愧矣!
半晌。
“哦……”
“来,尝尝这山间老茶!”老翁提起矮案上的陶壶,微一抖手,茶水如珠线滚落茶碗,色呈浑杂。
“哦?”
既已续过,何必再问是谁!前路多艰,各自保重!
茶香徐怀直浸,闻之者神醉,却无人奖饰,皆因神思俱在天外!
闻言,老翁闲漫的神情猛地一顿,随即眼中精光骤放,上前一步抓住刘浓手腕,亦不出声,尽管眯着眼晴细细辩看。
便在此时,一辆马车自前面快速驶来,车夫挥鞭疾扬,几乎抽中祖盛探出车窗的手。
老翁凝睇着刘浓缓缓赞道,随后接过茶碗闭眼一嗅,只觉暗香仿若聚丝成束,渗得人浑身通体舒泰、毛孔尽张。微作浅抿时,舌尖几度回味,待得苦意悄但是褪时,甘味层层凝来。
便在此时,来福与绿萝遥遥寻来,绿萝行至亭边浅浅万福,轻声道:“小郎君,祖郎君和桥郎君寻你呢,说是该起行了。”
“嘿嘿……”
小小农庄依水而建,青瓦木楼烟映雾色中。院中植着三两桃李,枝杆苍劲若古,未曾修剪俱作原态。雨燕来回枝头,叫声脆嫩。
只得一眼,劈面三人恍觉星投湖海。
“啾啾!”
踏入帘中,心潮难以停歇,挑帘再望时人已杳绝,沉默心道:将军百战身名裂,回顾万里江山,勿须言绝!
果然是他!
“老先生!”
刘浓淡声再唤,眉间色正,面含浅笑犹若东风。
刘浓右手缓缓抹过颤抖的左手,混乱的心神稍见平复,深深一个揖手道:“刘浓谢过老先生过夜,敢问,老先生贵姓?”
六旬老翁搬砖?!
亭后传来奇特闷呼声,仿佛有人在早练。刘浓徐行绕至亭侧,谨慎翼翼的节制着脚下木屐,不让其收回半点声音,深怕一个不留意,将这晨间的静湛如水突破。
一起沿水而行,虽是正夏光阴,但挑着边帘亦不觉热,反而有阵阵冷风袭来。祖盛极是健谈半晌亦不断歇,一会探首和桥然切磋棋艺,一会又歪头向刘浓就教玄论。
这时,有侍从踏步而来,向老翁低语几句。刘浓捧着茶碗挑眉一瞅,但见侍从结实如牛,行走时脚步均匀落得极沉,应是军中健卒!
老翁到底年纪已大,搬砖出得一身汗,正需饮茶解渴,一碗刚尽便又提起了茶壶,边饮边道:“老朽活得六十载,唯爱这茶中滋味……”
老翁笑而不语,将茶一饮而尽。
他是谁?
刘浓正了正冠,目不斜视,朝着老翁重重揖手道:“老先生,就此别过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