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中有琴音,伴跟着秋风扫叶声浅浅浸来。
孙盛笑道:“妙在何也?”
“妙哉!!”孙盛击节而赞,随即挽起袖子捧起案上酒盏,一饮而尽,而后,缓缓起家,走到桓温身侧,看了一眼亭内亭外的侍姬、侍婢。
“留你不得!”桓温按着膝盖,渐渐起家,淡声道:“且饮一盅酒,以却途中孤寒。如此,亦可聊尽你我交谊!”言罢,仰天一声长叹,快步走到院外,向甲士点了点头,遂后,目光一凛,将袍一卷,大步拜别。
闻言,孙盛浑身颤抖,心知桓温杀意已起,从速把那手札拽于掌心,暗自揉成团,来不及抹汗,颤声道:“华,华亭刘浓。”
桓温却未答,掌着矮案站起家来,走到亭栏,指着院中满地落叶与暮秋华树,笑道:“根深叶茂如何如,但逢秋来即沙沙,一朝寥落入寰尘,安知孰泥亦黄花?”
“来人!”桓温蓦地一声大吼,即见院外奔来一队甲士,大家带刀。
桓温摆了摆手,制住甲士,看着蒲伏于脚边的孙盛,冷然道:“汝且言来,吾呈何人之意?若遂吾心,当不杀汝!”
孙盛见桓温神情欣然,心中虽有他意,却也不由得看向隔院,为院中人而感慨,半晌,以白毛麈扫去肩头落叶,轻声道:“此女,才德兼备也!世人皆知,先帝渡江乃大司徒妙策!殊不知,却非如此也,实乃此女苦劝其夫司马元超另僻江南,故而先帝方可得机脱身。若非如此,安有现在之晋室!孰料,孰料……”言至此处,点头不已。
孙盛见机会已至,沉默走到桓温身侧,看了看摆布,待见无人,轻声道:“郡守若欲见此女,何需闻琴而心观。”
很久,琴音黯褪,风声悄止,槐叶静伏。恰于此时,一叶落黄悄悄袭来,潺潺危危的缠入亭内,绕着亭廊打了个璇儿,轻飘飘的落在乌桃案上。
桓温眉头越皱越紧,凝睇着孙盛,沉声道:“安国所言乃何?为何桓温难明君意?”
“安国?”桓温眼底蓦地一缩,声音冷凛。
案呈乌黑,叶片金黄,两相一衬,极其煞眼。
孙盛将怀中麈一打,笑道:“河东裴氏,夫君也。初从司马元超,琴瑟调和。何如,兵戈乍起,不料竟身落胡泥,为胡人轮践。遂后,一朝为奴,复入吴氏,多少盘曲,惹民气殇。幸而,复见先帝,得先帝幸运。此尚不为甚,其殊胜于人者,乃司马元超亡故,先帝忘怀旧恩,竟不予丧。不料,小小一介女子,孤零无依,竟视帝诏如无物,为亡夫招魂以葬。此举,我辈男儿亦不如也!”
桓温知意,朝着身后挥了挥手,一群姬婢当即沉默撤退。
“我辈不如矣!”桓温欣然接口,撩起袍角,走向高墙,昂首瞻仰,好似如此,便可得见芳容。
“是,郎君。”侍从领命而去。
“郡守容禀!”孙盛抬开端来,抱麈于胸,低声道:“现在,石虎携八万雄师南来,郯城伶仃难挡,他日如果城陷,郡守当可一尝其愿!”
孙盛眉头疾颤,心中却干脆一横,踏前一步,轻声道:“司马氏偏安于江东一隅,失才丧德,实乃窃居社稷也!郡守人中英杰,岂不知,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也!”
案上酒已冷,闻琴人渐瘦。不知何时,桓温眼角竟微呈潮湿,身子也越仰越斜,目光则凝睇着亭外金槐泛动,但是,如果细细一瞅,便可得见,他的心神早已穿叶而走,合着琴声不知飘向何方,也许,一院之隔!
“哦,安国此言何意?”桓温回过甚来,直视着孙盛,目光如针,扎民气神。
琴声极低,若喃似续,凡是风声再浓烈些便弱不成闻,何如,莫论风叶乍起乍伏、沙响不断,却终有一缕穿叶徐来、蕴绕不散。得闻此音,恰若一叶孤舟,展转于惊涛赫浪,涛起不见舟,浪翻不见叶,唯余琴声悠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