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画之妙,当以神会,难能够形器求也。世之观画者,多能指责其间形象、位置、彩色瑕疵罢了,至于奥理冥造者,罕见其人。如彦远《画评》言王维画物,多不问四时,如画花常常以桃、杏、芙蓉、莲花同画一景。予家所藏摩诘画《袁安卧雪图》,有雪中芭蕉,此乃得心应手,意到便成,故造粒出神,迥得天意,此难可与俗人论也。谢赫云:“卫协之画,虽不该备形妙,而有气韵,凌跨群雄,旷代遗言。”又欧文忠《盘车图》诗云:“古画画意不画形,梅诗咏物无隐情。失色对劲知者寡,不若见诗如见画。”此真为识画也。
予从子辽喜学书,尝论曰:“书之神韵,虽得之于心,然法度必资讲学。常患世之作字,分制没法。凡字有两字、3、四字合为一字者,须字字可拆。若笔划多寡附近者,须令大小均停。所谓笔划附近,如杀字乃四字合为一,当使乿、术、几、又四者小大皆均。如{止小}字乃二字合,当使上与小二者大小是非皆均。若笔划多寡相远,即不成强牵使停。寡在左,则取上齐;寡在右,则取下齐。如从口、从金,唫即取上齐,釦则取下齐。如从{止小}、从又,及从口从胃三字合者,多寡分歧,则叔当取下齐,喟当取上齐。”如此之类,不成不知。又曰:“运笔之时,常使意在笔前。”此前人之良法也。
国初,江南布衣徐熙、伪蜀翰林待诏黄筌,皆以善画闻名,尤善于画花竹。蜀平,黄筌并子居宝、居寀、居实,弟惟亮,皆隶翰林丹青院,擅名一时。厥后江南平,徐熙至京师,送丹青院品其画格。诸黄画花,妙在赋色,用笔极新细,殆不见墨迹,但以轻色染成,谓之写生。徐熙以墨笔划之,殊草草,略施丹粉罢了,神情迥出,别有活泼之意。筌恶其轧己,言其画粗恶不入格,罢之。熙之子乃效诸黄之格,更不消墨笔,直以彩色图之,谓之“没骨图”。工与诸黄不相下,筌等不复能瑕疵,遂得齿院品。然其气韵皆不及熙远甚。
古文己字从1、从亡,此乃通贯六合人,与王字义同。中则为王,或左或右则为己。僧肇曰:“会万物为一己者,其惟贤人乎。子曰:‘放学而上达。’人不能至于此,皆自域之也。”得己之全者如此。
藏书画者,多取空名,偶传为钟、王、顾、陆之笔,见者争售,此所谓“耳鉴”。又有观画而以手摸之,相传觉得色不隐指者为佳画,此又在耳鉴之下,谓之“揣骨听声”。欧阳公尝得一古画牡丹丛,其下有一猫,未识其精粗。丞相正肃吴公与欧公姻家,一见曰:“此中午牡丹也。何故明之?其花披哆而色燥,这天中时花也;猫眼黑睛如线,此中午猫眼也。有带露花,则房敛而光彩。猫眼早暮则睛圆,日渐中狭长,中午则如一线耳。”此亦善求前人笔意也。
王鉷据陕州,集天下良工画圣寿寺壁,为一时妙绝。画工凡十八人,皆杀之,同为一坎,瘗于寺西厢,使天下不复有此笔。其不道如此。至今另有十堵余,其间西廊迎佛舍利、东院佛母壁最奇妙,神采皆欲飞动。又有鬼母、瘦佛二壁差次,其他亦不甚过人。
王羲之书,旧传惟《乐毅论》乃羲之亲书于石,其他皆纸素所传。唐太宗裒聚二王墨迹,惟《乐毅论》石本。厥后随太宗入昭陵,朱梁时,耀州节度使温韬发昭陵得之,复传人间。或谓:公主以伪本易之,元未曾入圹。本朝入高绅学士家。皇祐中,绅之子高安世为钱塘主簿,《乐毅论》在其家,予尝见之。时石已破缺,末后独占一“海”字者是也。其家后十余年,安世在姑苏,石已破为数片,以铁束之。后安世死,石不知地点。或云:姑苏一大族得之。亦不复见。今传《乐毅论》,皆摹本也,笔划无复昔之清劲。羲之小楷字,于此殆绝。《遗教经》之类,皆非其比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