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,今后今后,熹宗的身材却每况愈下。
熹宗没有说下去,因为皇后不知何时阴着脸站在了那边。窦亭觉得这位醋劲实足的亲表姐会大大发作一番,没想到窦皇后只是黯然叹了一口气,上前拉拉天子的明黄锦被,“陛下若想追封花西夫人亦不是不成,只是要先养好身子。”
皇后凄惶地大呼一声,提起裙子,往床上扑去,身上的珐琅玉器环佩之声锋利刺耳。
工部尚书卞京、兵部尚书刘海皆出于窦氏,户部尚书高编年素有攀附劣迹;正在进宫路上的刑部尚书殷申亦为窦氏亲点,吏部尚书周游嗣已有半年称病不出。窦亭怒从心头起,恨不能将这些攀附权臣、唯利是图之辈立即斩杀殆尽,肃整朝纲,还政于熹宗。
他又在外间坐了好久,终是忍不住站了起来,就要往里走。
窦精华拿着一条绢帕,轻拭白嫩的脸颊上几点褐色的药汁,冷冷道:“云兼、冯大学士,出来好生劝劝皇上签了遗诏吧。”
窦亭暗忖,天子病重,六部堂官和相爷前来倒也罢了,为何这贬为翰林学士的旧臣也被召进宫门呢?
熹宗笑着对他说道:“云兼可来了。这几日皇后总算知己大发,不再禁朕看《花西诗集》了。朕这几日总在想内里的一首:生当作人杰,死亦为鬼雄。至今思项羽,不肯过江东。”
皇后的神采早已骇得煞白,嘴唇发着抖,泪水流得更猛,哈腰捡起碧玉杯碎片中所剩的棕色药汁,一口倒进嘴里,然后猛地跪倒在地,猛叩三个响头。一众宫婢、冯章泰和窦亭都惊呆了,全数跪了下来,呼道:“皇上息怒,保重龙体。”
这一日窦亭终究被解了禁,遵诏伴驾。
熹宗幽幽醒来,看到了皇后的泪容,却大力地挥掉皇背工上的碧玉杯,声嘶力竭地喊道:“贱人,你在给我喝甚么?你常日里宠冠后宫,你的哥哥放肆放肆,专营结党,残害忠良,朕念在你兄也曾为国建功,窦太皇太后又对我恩重如山,一忍再忍……”熹宗直说得惨白的病容一片通红,连脖子也红了,哑声道:“朕这平生对你窦家之人,宠之爱之,你的好哥哥却想谋夺我东庭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……朕一时半刻便要去了,顿时便如了你们窦家的心愿,你莫非连这一刻都等不得了吗?”
窦亭年方二十八,出身门楣显赫的窦氏家属。当今权相窦精华是他本家亲表弟,他亦是六宫之首的皇后窦丽华的亲表弟。本人长得一表人才,七年前高中状元时,金銮殿上熹宗天子驯良可亲地为他簪上金花,这几年也凭着过人的才调,几次应召,入宫伴驾。这几年窦亭看着熹宗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,一天比一天老去,明显只要二十八岁的熹宗却如四十岁普通老成,心中模糊地难受起来。犹记客岁中秋,本身陪着熹宗太液池泛舟弄月,窦亭借着三分醉意,呢喃了一句:“但愿人悠长,千里共婵娟。”
窦亭不由惊得满面是汗,因为此句并非他的诗作,而是出自一本《花西诗集》。
放眼望去,劈面三人皆着正一品官服的褚红朱袍,正低声扳谈,声音虽轻,仍能辩白出那内容竟然是最新得了一尊前朝的青玛瑙玉熏炉,眼神间尽是兴高采烈,却无半点为人臣子的恭敬之色、焦心之意。
熹宗无穷遗憾地说道:“传闻那花西夫人,归天时年仅一十六岁。一个一十六岁的韶龄妇人会写出如许的诗句,亦难怪踏雪公子听到精华将这花西夫人送予段世子时会如此悲伤,气抱病倒在床榻之上,这几年传闻一向隐居秦中,供奉爱妻的牌位,并未另娶。如此人才,虽是原逆的妇人,精华确切不该将其作和番的礼品送予大理。她当真是为保贞节,死在路上了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