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深握着刀鞘，不能明白地拭着泪:“……我竟觉得他认得我。”
顾深转头，看“他”巡山阔别，忽地生出种难以忍耐的疼痛。他乃至分不清到底时那边在痛，只是反复道:“……我竟觉得他认得我。”
“不过五百年，你也忘了。”东君瞥他一眼，“你是斩妖，那除魔的，除了黎嵘，不就是临松君吗。”
东君轻巧道:“没人管。”
“那这么多小鬼从何而来？”
顾深以鞘掘泥，挖至两掌深时，掘出一只森然指骨。他说:“那猪精说的万人骸骨，想必就在此处了。”
“确切为逃而筑。”净霖说，“倒是为罪恶而逃。冬林杀陈氏四口便能引去罗刹鸟，此地死万人却不见邪祟物。分界司没有发觉，是因为鬼域没有通报。”
顾深腰侧晃起铜铃声，催促着他跟上去。铃声敲醒了顾深，却没有敲醒净霖。他的目光流连在铜铃上，仿佛见得甚么故交。
“倒像个石罐。”苍霁说，“四周环山，天然险阻，人住此处多有不便。但城中构筑经心，也不似逃灾避祸。”
小野鬼们踩着泥，翻爬上怪物的藤条。他们具暴露天真活泼的笑来，昂首趴在藤枝上，一齐欢畅道:“娘！”
“中渡的掌职之神浩如烟海，待我头发长出来也记不清。”醉山僧问，“此地归哪个管？”
“不该。”净霖说, “复苏万物，化腐催新该是东君。如若这只神也能如此，九天境中应有他的一席之地。”
顾深被息声所诱，他徐行上前，触到了树干。始终岿然不动的古木蓦地垂枝，从顾深的肩头，摸到了顾深的眉眼。那枯枝糙皮，一寸寸滑畴昔，划得有些疼。
“他……”顾深喉中倏忽漫上哽咽，他强压而下，“认得我吗？我虽到过北边，却从将来过此地。”
净霖望着来路，并未接话。他似已经明白甚么，却不能对顾深一吐为快。
顾深拾叶细闻, 随后揉|碎在指掌间。他固然没有超出凡胎的飞天遁地之能, 却有洞察秋毫的眼力。顾深环顾四周的遮天树木, 说:“此山树木丛生, 根藤生状远比别处更加错综庞大。莫非山神另有催生枯朽之能？”
番薯战战兢兢地答复:“没、没见过……如果见过，便能找娘了。”
“阎王怕不敢认。”净霖稍作停顿，“多数是杀人以后，连灵魂也一兼并了。”
“不对。”醉山僧说，“既然邪魔未除，谁能叫他们还债？”
“此城不是桃源乡，而是藏人巢。冬林境中曾有一段话，‘那一车女孩儿尽数冻死了’，中渡虽广，但能到冻死人这等境地的，不恰是我们来的这条路吗？”净霖微顿，不再持续。
“娘。”番薯倚着他，“是我娘！”
诸神聚集于九天境, 各显神通持有大能。诸如醉山僧，降魔杖渡金震邪，靠的并非他那叫人钦羡的资质, 而是他的秘闻。凡有修为，必生灵海，灵海浩大, 簇拥秘闻。秘闻由心所筑, 为灵所催, 人各分歧。醉山僧秘闻即为“醉山”, 是以此人赋性刚毅，难以屈就别人之下，并且执念尤重，以是他迟迟不能清净六根。
番薯攥紧衣衿，耳朵垂挡起来，又畏又怕地说:“不不必闻了，是尸臭……”他哭丧着脸，“这里死了好些人。”
净霖与顾深的对谈未止，忽见苍霁绕树一圈，用脚扒开堆积丰富的腐叶。他趋身轻嗅，说:“这处所味道古怪，泥里生着股没闻过的恶臭。”
“惊骇。”小野鬼们揪着各自的衣角，糯糯齐声，“哥哥，惊骇！”
净霖脚踩白骨，低头静观半晌，道:“若我猜得准，顾深便回不得家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