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玄正欲题下落款,忽听得身边傲慢之声,心下只觉好笑,他看向来人,但见一名少年身着华贵瑰丽的蜀锦半臂,腰间的金银玉器光彩夺目,便是身后的主子也个个威风凛冽。都城勋贵后辈极多,市坊里走上一圈,不定就能见着几个皇亲国戚,谢玄初来都城,识得的人未几,只晓得本身赶上了纨绔,却不知是谁家后辈。他不肯同人争论,也不想等闲获咎人,只是暖和笑道:“鄙作难登风雅之堂,让公子见笑了。只此画原为朋友而作,恐不能相送。”
无法之间,他解下腰间玉佩,递于纨绔道:“鄙人来时未带金银,便用这玉佩抵押于你,待我归去取了银子返来,赔给中间,可好?”那玉佩乃是谢玄祖母赐赉孙儿,原是谢家机遇偶合得了一块极品翡翠,便请了一名刻工极佳的老匠人将其砥砺成玉佩,统共只得六枚,款式各不不异,由谢玄祖母赐赉谢家嫡派子孙中的佼佼者。谢玄这块玉佩正面是飞龙在天祥云环绕,后背小篆曰“谢”,左下方刻着他的表字,是谢家嫡子方有的光荣。蜀锦虽贵重,用这玉佩来抵,也是绰绰不足。
“有清之在,我哪还用得着学这操心费心的东西。”苏子澈拿起扇仔细细旁观,“画了这一面,另一面还须题几个字才好。”谢玄想了想,一时竟也不知写些甚么好,眉尖缓缓凝成一团。苏子澈见他难堪,微微一笑道:“这桃花画太美,怕是人间寻不到能与之相配的字句了。”谢玄闻声抬开端,见这色若桃花目如朗星的少年全偶然机地与本身相知订交,心底微微一颤。他拿起笔,将扇面翻过,凝神写下“把酒祝东风,且共安闲”,只九个字,倒是气韵天成,灵气涌动,再配上那经心勾画的扇画,这本来只是别致的扇子,当真称得上冷傲了。
苏子澈夙来敬佩擅画之人,因此笑着打趣:“待君金榜落款,这便是状元亲笔,令媛难求的。”谢玄朗然一笑:“借你吉言。”苏子澈兴趣极高,同他筹议扇子上画甚么,只见谢玄拿起一锭徽墨,轻研墨,重舔笔,寥寥几笔勾画出桃之夭夭的人间三月天,花树亭亭而立,绕着山间宛转的一条溪水,水随山转,花逐流水,直到庙门大开,峰回路转,山偎岸侧,绿树掩映,方才显得宽展。谢玄的画,在《武德画谱》中的评价是“天涯间万里江山”,折扇不及尺方大小,他却有山有水有树有花,既绘出巍巍高山之沉稳笃定,又写就潺潺细流之宛转灵动,山是青黛色,山脚则用金泥,桃花以朱砂勾画点染,苍翠则用苦绿沉点,大宁的金碧山川就如许在他笔下一一铺展,非论远观细看,皆是栩栩如生,令人觉得这人间之趣已半数凝集于这小小扇面之上。
那纨绔笑道:“不让你送,你出个价,我买了不成?你那朋友想要,你再画一幅便是。”谢玄心底不喜,敛了笑意正色道:“鄙人情之所系,做此画只为朋友。再画虽易,交谊不复,还望公子谅解。”那纨绔冷哼一声,说话的倒是他身后的主子:“我家郎君要买你的画,是看得起你,别不识好歹。”说着便走上前来,伸手去扯那幅画,谢玄怕他将画损毁,忙伸手去挡,不着意碰到了砚台,乌黑墨汁顿时洒了纨绔少年一身。
谢玄之前来过一次苏子澈书房,彼时少年跳脱不羁,日日在外走马观花,王府又是新宅入驻,书房如同闲置在案的宝贵安排,再如何精美宝贵,也逃不过束之高阁的运气。谁知不过月余,再踏进这书房,入眼倒是书卷成山,散落的诗赋到处可见,满地狼籍,仿若遭人洗劫普通,谢玄不由莞尔:“是哪来的毛贼这般胆小,竟连堂堂秦王殿下的书房都敢打劫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