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甚么人道本仁慈,落在苏子卿眼中,倒是人道本恶,稍有不顺意便等闲夺人道命,还一派天真无辜的模样。当时的麟儿不懂死为何物,尚且可看作年幼无知,可现在早已是饱读诗书熟谙兵法的少年儿郎,却还是这般轻贱性命――
苏子澈并不信赖兄长之言,却也不再回嘴。天子轻叹一声,赵美人刚落水就被救出,夏季的池水最多清冷,远不至于让她小产的境地。而她之前想要捞出来的手串,是天子在初见她时暗里所赠,并不记实在册,一向被她视为珍宝,只是她不知,那手串以藏红花的汁液浸泡过数月,有避子之效,藏红花药力极强,小小几根便能将足月的胎儿落下,就算赵美人不常佩带,药力也能渗入肌肤,显出其服从来。
只是其中考虑,他并不想让小弟晓得。
天子手中仍固执书卷,指骨却已泛白,额上也迸出青筋。他模糊想起幼年时候,恰逢先帝千秋节,他想为先帝献上一曲,便命太常乐工制了几首新曲,闲时便跟着学一学。当时的麟儿不过总角年纪,还是一团天真的模样,偶尔一次撞见兄长在屋内与人谈笑操琴,闹着也要操琴,苏子卿怕他手指细嫩被琴弦划破,便不准他玩闹,苏子澈气闷之下竟迁怒别人,稚嫩声音无甚威仪,儒软地命人将那乐工拖下去杖毙。
苏子澈明知刘云希是天子亲信,说杀就杀毫不犹疑,天子分不清他是真的为立军威肃军纪,还是以此来奉告天子,阿谁一向在他怀里撒娇耍痴的孩子,现在长大了。
天子不答反问,“麟儿为何不想结婚?”苏子澈想也不想隧道:“我如果结婚,就不能和哥哥住一起了。”他在天子身边随便惯了,现在虽已束发,仍不改旧时心性,说话毫无遮拦,也不担忧生出曲解。天子笑着抱了他一下,命人出去服侍寝息。
麟儿仍无知无觉,抓着他的衣衿哭得不幸。
耳畔余音未止,指下琴弦犹颤。
“你是三头六臂还是面如罗刹?见你一眼如何就受了惊吓?”天子眉心拧成川字,终究放软了语气,“赵玉娘落水之时,朕刚好到那儿,目睹了全程。你不过是远远地看了几眼,她落水小产跟你半点干系也无,不要再自责了,好么?”
一入夜,白日的闷热全然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夏风的风凉之气。苏子澈拿起一块水晶龙凤糕,才咬了一口便停下,怔怔地建议了呆。
落水不过是幌子,真正导致她小产的,是她费经心机惟要捞出来的手串。赵玉娘是黎国人。当年静和公主远嫁北黎王子,孝贤皇后含泪送走爱女,以独一的女儿调换宁黎两国十年安宁,回过甚却百般万般叮咛儿子,如果他日即位,不准和亲,不能割地,黎国狼子野心,纵是献上美人也只能靠近,不能留嗣。苏子卿平生侍母至孝,自是无有不允。这才使得赵美人虽宠冠后宫,还是连腹中之子都保不住。
天子冷眼看他,约莫推测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,淡淡道:“朕失良臣,何喜之有?”
窗外一片如水的月光。
天子让苏子澈坐正,看着他道:“存亡由命,成败在天,你若连这点事都耿耿于怀,还如何提枪跨马,交战四方?”
窗外风乍起,吹得铁马声声叹,未几时,方才还阴沉的天空已是乌云密布,仿佛随时会落下雨来,殿内光芒有些阴暗,氛围愈见沉寂,几个侍读的内侍面上盗汗顺着脖颈滑进衣服内,却连眼皮都不敢动一下,更遑论添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