厅中顷刻堕入冷寂,苏贤只觉盗汗渐渐渗入了衣衫,他晓得天子之怒,伏尸百万,流血漂橹,却不知父亲是否会为了本身的弟弟,而背上这“昏聩残暴”之名。时候仿佛凝住了,一点一滴都变得非常难过,忽地,一声轻笑自厅后响起,苏子澈似笑非笑地走了出去,抱臂倚在柱子上,漫不经心道:“史乘说,以色媚上者,非独占女也,而士宦亦有之。我畴前老是不解,既为男儿,提刀跨骑便是,何必以色事主,现在总算明白了。”他薄唇一开一合,悄悄吐出几个字来,“流言如刀,可斩忠良。”
等今后阔别长安颠沛流浪,另有没有人听你醉后的苦衷?
这要如何放心?天子眉心拢到一起,内心模糊地有些担忧。苏子澈握住天子的手,似是感慨道:“我虽幼年,却也美人曾拥,美酒曾饮,美景曾赏,真堪求者,寥寥无几。今有三愿,一并道来,陛下且听着罢。”
苏贤面色一白,孔殷道:“叔父,侄儿绝无此意!侄儿……”
苏子澈又规复了平常意气风发的模样,不待他说完便道:“三哥,我们以一年为期,一年以后,不管事成与否,麟儿都会返来。”
天子道:“但说无妨。”苏贤道:“臣闻陛下此次回长安,是因为小叔父,臣知陛下对小叔父爱好非常,但如此宠嬖,不免会让御史侧目……”天子打断道:“正说着国事,怎扯到了麟儿身上?私事前放一放,且说边陲战事。”
“贤儿,你起来。”天子道,“此事便由贤儿来措置,查出以后立即将此人交给你,可好?”苏子澈果断地点头道:“三哥,此前陆佑征讨北黎,麟儿欲随军前去,你不准。此次麟儿胜券在握,你若还是不准,那麟儿真要思疑,你是怕麟儿有伤害,还是想要捧杀麟儿了……”
天子悄悄地挪动了下身子,苏子澈“嗯”得一声,蓦地展开眼睛,睡意顷刻褪去,眼底一片腐败。
天子千万没推测他会有此设法,只道是大怒之下行动过激,忙安抚道:“麟儿既然怕,便留在朕的身边,哪儿也不要去。朕这便下旨,如果再有人敢以‘莫须有’之事妄言群情,辱蔑于你,朕,定斩不饶!”
“如何,不记得了?”天子也揽衣起家,笑道,“朕已经把它送你了。”
他的眼睛清透得空,几分苦衷便如一滴浓墨入水,让人一望便知,目睹苏子澈一贯风骚的眼睛染了哀伤,天子感觉有些心疼,视野一落,却看到了他踥蹀上的快意龙纹白玉佩,他含笑看着小弟的眉眼,几句话清楚滚到了舌尖,沉默好久,到底没有说出来。
天子内心苦笑,面色冷了几分:“麟儿,朕看这段时候,当真是太宠你了,竟让你说出这番话来!”苏子澈低头不语,过了会儿道:“三哥,我不是这个意义,我只是……”
如果承平乱世,他多想做那长安斗鸡喽啰轻浮儿,沉迷歌乐美人了此平生,可他不能,有些东西即便不说,即便天子不准,也是刻在他骨子里的,一如天忘我覆,地忘我载,日月忘我照,贤人忘我利。他生在帝王家,纵有肆意妄为之行亦如昙花一现,褪去了撒娇邀宠的顷刻玩乐心,他还是阿谁胸有万千沟壑,欲指导千军万马平天下的秦王。
这话一入耳,倒教苏子澈听出几分离别的意味,刚生出的豪情立时疲劳大半,心中莫名生出丝丝不舍,他低垂了视野,浅浅一笑道:“说不定等长安桃花开时,麟儿就返来了……不,还是不说归期了。免得届时不能践约返来,令三哥徒生担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