饮罢偶然酿,虽偶然也醉了。许是春日气候回暖,南山东风吹面不寒,连酒气都吹得淡薄了很多。循着山路行去,山间溪水清可见底,不知从那边蜿蜒而下,沿溪杏花占尽东风,却不知是春水绕杏花,还是杏花落春水。苏子澈到得常平常来的闲云亭,亭中石桌上放着一壶酒,却无人。
少年们哄闹着要李巽喝酒,李巽笑了笑,抬头一饮而尽,连饮了三杯,苏子澈待他喝下,这才娓娓道来。本来,这片竹林乃是宛州才子路少谦,三十年进步京插手科考之时所建。路少谦才高八斗,夙来为先帝赏识,可惜科考之前却不测病倒,他乡无端交,他这一病便错过了科考,一步之遥,名落孙山,若想再次科考,须等上三年。路少谦为人狷介孤傲,不肯做皇亲高官的门客,便在这京郊的竹林落脚,建了一栋竹楼,埋下几坛私酿。
苏子澈幽幽吟道:“两人对酌山花开,一杯一杯复一杯;我醉欲眠卿莫去,明朝成心抱琴来。”谢玄含笑看着他,道:“麟郎错了,是‘我醉欲眠卿且去’。”石桌上的酒壶已罄,谢玄酒量浅,眉眼间已经染了醉意。苏子澈闻言莞尔一笑:“若我偏不准清之拜别呢?”他说着,顺手提起两个酒坛,瞧了一眼桌上的青瓷酒盏,道:“用这杯子反倒显得吝啬了。”言罢拎起一个酒坛递给谢玄。
“麟郎之言差矣,”谢玄摇点头,“人间四月芳菲尽,山寺桃花始盛开。麟郎只见这山里杏花绕水笑东风,却不知人间都快是一汀烟雨杏花寒了。这酒原是去岁桃花所酿,又摘新开的桃花花瓣侵泡七日所得,那几株桃树邻近温泉,开得比别处早些,不然我哪儿能在这桃花灼灼的时候请你喝桃花酒呢?只可惜这浸酒的几株桃花,麟郎是看不到了。”
谢玄发笑,并不推让,道:“麟郎有备而来,玄只好献丑了。”谢玄拿起玉笛,见那玉笛玉色晶莹,触手生凉,尾端竟还刻着一个隶字――玄。谢玄心下微惊,望向苏子澈,只见一袭月白长衫的少年凝睇着溪边的杏花,回过甚冲着谢玄粲然一笑:“古有宝剑赠豪杰,今我玉笛赠知音,也算一段嘉话。”
苏子澈笑答:“酒逢知己尚嫌千杯少,何况是知音。”说罢坐到石桌前,提壶将两只青瓷酒盏斟满。谢玄笑道:“我前几年随家父一同进京时,曾在这山林里埋了几坛酒,方才特地去寻了一番,竟还真被我寻到了。”他指了指石桌上的几坛酒道,“如果麟郎不嫌弃,转头我便送两坛到府上,也算是我的一点情意。”
“麟儿,”李巽从身后扶住他,温声道,“别闹了,回宫去吧,如果过了宵禁必会轰动很多人,少不得又惹陛下见怪。”苏子澈醉里情感翻涌,忽地眼眶一红,沉默不语。李巽与他一贯靠近,自是晓得他本日为何来此地买醉,那偶然酿初饮清润甜美,后劲倒是极大,他脑中昏昏沉沉,面前也有了些许重影,恍忽闻声李巽暗含责备隧道:“麟儿,你明天跑这么远,又喝这么多,也该闹够了。”
李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,超脱风骚的竹醉二字在风中招展,贰心底一动,笑道:“怕是这偶然之名,还是郎君所赐。”苏子澈大为惊奇:“你如何得知?”李巽笑而不答,苏子澈眼睛一转,指了青旗笑问:“便是这竹醉二字?”李巽微微点头,屈指在竹筒杯壁上弹了一下。
这件事,因是先帝暗里授意,苏子澈便悄悄前去,即便密切如连艮坎离巽也未曾得知。
一曲罢,谢玄在落日中缓缓走来,笑容暖和清浅。
一番话,倒勾起苏子澈的些许感慨:“本日见到这片杏花疏影,总觉得春季才刚来,却不料有些处所的花事都尽了。”谢玄见苏子澈神采黯然,自知讲错,打趣道:“荼蘼未开,说甚么‘花事了’,我看是麟郎花事到了吧。”苏子澈一怔,继而笑骂:“我只道你这个江南才子多儒雅风骚,想不到竟也同羽林儿郎们普通混闹!”谢玄挑眉而笑,举杯道:“说了这么多,竟然都勾不起麟郎的半分酒兴?”苏子澈一口饮尽杯中酒,赞道,“好酒!现在有花有酒,只差歌乐。”解下踥蹀上的玉笛,轻置于石桌之上,“清之,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