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男人不知自家婆娘已打翻了醋缸,咽了口唾沫,顺着道:“美,忒美了,怪不得人称糖葫芦西施呢,传闻是从大同府来的。哎呀呀,谁如果娶了那边的婆娘,可有福......”话没说完,便捂住被揪的耳朵,疼得吱哇乱叫,“哎呀呀呀呀呀,你这狠心的臭婆娘!”
绿莺心下羞愤,立在离他老远处,背过身不去瞧他。朱员外一挑眉,见她耳背泛红,只当她是羞怯,心道来日方长,朝刘宋氏道了句“待我选个良辰谷旦再来提亲。”便告了辞。
刘宋氏只觉一股浊臭的口气劈面而来,扫了眼近在天涯的一口大黄牙,她不着陈迹地今后躲了躲。
顿了顿,见绿莺还是直勾勾盯着她,她内心一毛,却还是大声叱道:“人的命,天必定,贵贱清楚。你这贱命便只能如那路边的野草,被我这主子踩着碾着,永久翻不了身!”
她抬起一双手伸到刘宋氏的跟前,那白嫩嫩的手指头上尽是干枯的血洞穴,触目惊心。
刘宋氏一身洗得发白的马面裙,隔着张掉漆的茶案,对身边摊在圈椅里的一坨肥肉推让道:“朱员外一表人才,甚么样的天姿国色娶不到?汴都城的女人有的是,哪个不比绿莺贤惠?”
巴掌大的薄饼烙得金黄焦脆,刷上一层浓稠的酱汁,夹着一窝水嫩嫩亮汪汪的驴肉片,里头嵌着红红绿绿的辣椒末,用油纸包着,一个个整齐地码在案子上,香气缭绕。
两文钱一串,统共卖了一百多串,绿莺欣喜地叹了口气,揉了揉酸累的胳膊,收了摊子。
她吞了口唾沫,摸了摸胸前的荷包,咬着下唇垂下眼,走得更快了。
中间卖豆腐的摊主愣愣地望着远去的娇俏背影,不是汴京女子的那种高挑纤细,倒是颇丰润。因生得美满了些,行走间便显得一扭一扭,煞是都雅。身边的妇人朝远处那人狠瞪了一眼,凑到自家男人跟前,不动声色问道:“美罢?”
朱员外大脑袋凑到她跟前,搓动手,眼巴巴地瞅着她,“再是美人儿,咱也感觉没绿莺女人俏,我就奇怪她一个。刘太太,你就将她嫁给我罢。”
街上行人如织,摊位林立。此时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前排起了长龙,一个个超出前人的后脑勺,踮脚抻着脖子往前瞅,乍一看定觉这些人闹了嘴馋,实在看的却不是那酸甜吃食。
她摇点头,眼眶含泪,哭泣道:“这些奴婢从未跟太太抱怨过,可太太明显承诺奴婢了呀、明显承诺了呀。”
朱员外将她的挣扎瞧得一清二楚,瞥了眼这家徒四壁的破屋子,腆着肚子,笑得自大,又取出两张银票,“这里是聘银一千两,太太若承诺,结婚前再送来十六抬的聘礼。”
绿莺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一起疾走,夙起时,太太只让她喝了一碗稀粥,连口馒头都没给她吃。饿了一整日,此时恰是头昏目炫。驴肉火烧的叫卖声响在耳畔,她忍不住偷瞄了一眼。
街上一阵鸡飞狗跳,刘府也正剑拔弩张。
待绿莺磕了斯须,眼冒金星、头昏欲呕时,她才抚掌大笑,嗤之以鼻道:“你是把自个儿适时媛蜜斯了?奴婢如牛马,你说的话就是狗屁。主子让你往东,你毫不能往西。主子让你嫁谁,哪有你挑的份儿?”
烟花三月,草长莺飞,都城汴京有个最繁华的地儿,名唤东门大街。这东门大街亦的确名副实在,热烈得很,酒楼、戏楼、赌坊、绸庄,各色铺子琳琅,客人络绎不断,鼓噪声不竭。
正笑得东风对劲,忽地一声“叮咣”,门被猛地推开。她吓了一跳,那笑戛但是止,恰是口舌大张时瞧清了来人,她心内发虚,轻咳了一声,悻悻地阖上了嘴。
她转了转眸子子暗忖斯须,终究咬咬牙一狠心:报酬财死,鸟为食亡,绿莺,只能对不住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