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娴扭头扫了一眼轿外,轻声感慨道:“总说男人薄情,可我看爹,倒是长情得很,这李氏公然是个有福的。娘,我看她性子倒不错,可比我家那几个炸毛鸡费心多了,你就别气了呗,与她好好相处,将来让她在爹面前替你转圜转圜,让爹也能进进你的屋子。”
下了轿,冯元走在前头,冯佟氏掉队半步,再是冯娴,最后是绿莺。
冯元入了座,冯佟氏直挺矗立在他身后。心内不快,对门那间是令媛蜜斯待的贵地,李氏一个主子去干甚么,端的是一只老鼠去搅和一锅燕窝粥。再说了,这在场的各家太太身后都围着一圈人,全部串的姨娘通房。
大师太太,平时比的就是掌家之能,银钱豪阔,小妾服帖,后代本事。后代她拿不脱手,银钱此时不便利比,能比的就是出了门子,即便带着百八十个花胡蝶似的小妾通房,也能将她们训得诚恳,在外跟猫咪似的,敬着太太围着太太。此时她呢,跟个光杆司令似的,身畔干巴巴杵着宋嬷嬷一个老白菜帮子,生生落了下乘。
在世人的目瞪口呆中,绿莺怔怔地入了座,还没回过神来,便听到那一身木芙蓉的妇人厉声道:“冯璇,你这是何意,当我不存在?”
母女两个苦衷南辕北辙,说不到一处去,干脆杜口不再言语。
几个女人见状,急得团团转,赶紧做起和事老,跟着劝道:“娴姐姐慎言啊,不能对表姑姑不敬啊。”
说着教唆丫环:“快,在我身边摆把椅子。”又朝绿莺招手:“来我这坐。”
狠狠心,将脸面抛到天涯儿,她叉开两腿,蹲成马步,一手扶住小腹,一手今后探去,去够那小杌凳。
春巧红了眼眶,紧紧攀着她的胳膊,将她抓得生疼。绿莺呆呆望着杌凳前那妇人裙子上绣的木芙蓉花,这是何人,为何如此难堪她,莫说获咎了,就是见都未曾见过啊。
自打她进门,世人便立起家,觉得她是哪家的奶奶或姑奶奶,自是要相互见礼。直到见了她半蹲的福礼和存候的自称,又忽地一窝蜂坐了归去,哦,本来只是个姨娘啊。
“咳......”轻咳一声,见世人目光被引了过来,她拈起帕子捂嘴笑笑,温婉道:“她是我爹房里的李姨娘,六个月的身子了,可禁不住你们猜想。”
摇摆间,纯儿安闲地跟着轿身摆解缆子,非常得趣。懵懵懂懂地望了望娘亲,嘻嘻,真好,又跟娘待在一处了,娘今儿不会撇下她了。
她这个怄啊,都说女生外向,嫁了人就向着婆家,她这女儿倒好,竟然拿话挤兑亲娘,还向着父亲的小妾,的确是不孝女!
冯佟氏抄动手,堵着气,转头一望,见春巧扶着绿莺,更加来火,妾室场面的确比她这正房太太还大,用力儿扭转头,大声道:“奶娘,过来!”搭着宋嬷嬷的手迈进了侯府上房。
春巧见她摇摇摆晃,想去上前搭把手,被绿莺眼神止住,顿时气得一顿脚,姨娘如何这么倔呢,非要让自个儿心疼死?
“表姑姑此言差矣,璇儿恰是因为尊敬表姑姑,刚刚才不敢轻言诘责。可最后还是看不畴昔了,旋儿倒是不明白,表姑姑为何如此难堪我叔叔的姨娘?”
还没等那妇人有所回应,冯娴忽地朝天翻了老迈个白眼,嘟囔道:“还能为何,不就是老鸟又发春情了?”
小杌凳确切是奴婢姨娘坐的,她不是没坐过。望着那不及腿膝高、两掌长两掌宽的方凳,畴前坐在上头洗衣裳洗山查、绣花缝袜,给刘太太捶腿捏背,各种自如,可现在让她一个身怀六甲之人窝着身子蹲去坐下,哪能舒畅。再者,似畴前那样服侍刘太太也好,让她给冯佟氏立端方也罢,她不会眨一下眼睛。可此时,众目睽睽下,大家高她一等端身坐着,让她俯身去矮上一截,蹲坐于两掌间抻着脖子俯视世人,怎一个尴尬了得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