惠仙颤声道:“大人保管得甚好。只是娘娘的那支却留在了守坤宫,没有带出来。”
惠仙本来非常娇美清秀,但自从随皇后囚禁以后,一夜之间便朽迈很多。她一哭起来,更加愁苦。我叹道:“娘娘前些日子不是还好么?怎的本日……”
惠仙勉强一笑:“娘娘这会儿刚歇下,二殿下请回吧。”
高曜仍觉委曲,一味低头不语。我晓得他年纪尚小,一时还想不明白,便也不再多说,只是陪他悄悄坐着。很久,他扬眸道:“玉机姐姐,你是说父皇还是会让孤做太子的?”
午歇后,我带高曜去历星楼看望慎媛。历星楼是济慈宫北面、漱玉斋东面的一座两层小楼,前朝时乃是初级嫔妃所居之地。前朝暴君颇多内宠,历星楼中凡是住着好几位品级颇低却又得宠的女子,实在与冷宫并无别离。裘后退位后自请居此处,很有些与天子恩断义绝之意。她每日不是闲坐,便是去济慈宫奉养太后,独一的兴趣不过是与高曜谈笑两句。是以自从慎媛住进历星楼,我便叮嘱李氏每天午后都带高曜前去存候。
高曜道:“玉机姐姐和孤一道归去吧。”
腊月朔,又下起了小雪,天子和周贵妃带领皇子公主与各宫女官前去济慈宫向皇太后存候。此时车舜英早已去官,女官只剩了我和锦素两个。陆贵妃还没有出月,只遣乳母抱了华阳公主前去觐见。
我心知慎媛有异,只得转头对高曜道:“殿下且归去和小钱踢鞠,待娘娘醒了,臣女再派人去请殿下,可好?”
我叹道:“罢了。”
天子含笑看着,并不上前打搅,只是偶尔与周贵妃评说两句。雪中剑舞曼妙别致,我暗自赞叹,连日的烦闷一扫而空,不觉吟道:“纵剑开石成千仞,遥临万顷惊俗梦。”
正说着,惠仙下楼道:“大人的簪子公然有效,娘娘肯见大人了。还请大人移步。”
我笑道:“若说定夺,我也只是想护着二殿下。惩办获咎殿下的奴婢并不难,但更要紧的是,教他如何面对困厄,还是做一个朴重可靠的君子。姑姑,你说是么?”
芳馨道:“那两个学倌在大书房中非议皇子,这但是宫中的大忌。女人只需禀告圣上,天然有他们的好果子吃。又何必让二殿下如此忍耐?”
那紫藤,早已连根斩断,在炎炎烈火中化为灰烬了。
我续道:“子曰:毋意,毋必,毋固,毋我。[58]再艰巨,也另有二殿下,是不是?”慎媛更加不肯正视于我,只在枕上凄然点头:“身为女儿,甚为不孝,没法援救父母于水火当中。身为母亲,这不堪的身份又拖累我儿。我若死了,倒也洁净。”
本来他们竟这般痛恨这些紫藤,不待它明春再开一季,便迫不及待都拔了去。也是,一个蠢而无用的木偶,却还享用着世人的膜拜。殊不知每一次叩拜,都是加诸在她身上的刀与火。
李氏忙上来拉住高曜的手道:“殿下,启祥殿里已备好了殿下最爱吃的桂花鲜栗羹,这会儿热热地吃下恰好,殿下昼寝起来不是饿了么?”
很久,我起家开了门窗。最后一缕落日斜斜照入楼中,像一道锈迹斑斑的剑影。我扶了慎媛下床,在妆台前坐定。昔日的红檀木九重秋色阔镜妆台早换作了浅显的榆木清漆妆台,嫁妆中也没了昔日的珠玉光辉。我唤惠仙出去为慎媛梳头,又看她吃了些东西,方才退出历星楼。
高曜不甘道:“但是皇兄也错了,夫子却不罚他――”
慎媛悲惨的目光似清冷的月辉覆在我的脸上:“长公主公然没有选错人。长公主还好么?”
我忙道:“长公主殿下甚好,娘娘不必担忧。”
我合上她的五指:“姑姑去吧,我鄙人面候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