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鼻子一酸:“臣女都听惠仙姑姑说了。娘娘怎可如此?”
我叹道:“罢了。”
我续道:“子曰:毋意,毋必,毋固,毋我。[58]再艰巨,也另有二殿下,是不是?”慎媛更加不肯正视于我,只在枕上凄然点头:“身为女儿,甚为不孝,没法援救父母于水火当中。身为母亲,这不堪的身份又拖累我儿。我若死了,倒也洁净。”
天子含笑看着,并不上前打搅,只是偶尔与周贵妃评说两句。雪中剑舞曼妙别致,我暗自赞叹,连日的烦闷一扫而空,不觉吟道:“纵剑开石成千仞,遥临万顷惊俗梦。”
锦素笑道:“姐姐说甚么?”
我拿出一幅洁净的胭脂色六棱雪花锦帕,这是我春季初见慎媛时,慎媛赐给我的。我将丝帕折好,放在她的枕边,方将双掌合住她攥着金簪的左手,诚心道:“臣女拙于言辞,无言可劝说娘娘。现在只说一句,皇后也好,宫娥也罢,二殿下不能没有娘亲。”
我忙道:“长公主殿下甚好,娘娘不必担忧。”
天井中铺满了百般花色的锦被,中午的阳光炽热似火,棉絮中的湿气与霉气滋扰在一起,混着红梅的清郁香氛,变成一股世俗之气。只见红芯带着两个小丫头将午膳端进了南厢。我深吸一口气道:“日子还长。皇后倒了,这太子之位,临时不提。倒是如安在这宫里好好活下去,才最紧急。”
本来他们竟这般痛恨这些紫藤,不待它明春再开一季,便迫不及待都拔了去。也是,一个蠢而无用的木偶,却还享用着世人的膜拜。殊不知每一次叩拜,都是加诸在她身上的刀与火。
高曜听了我和锦素的吟诵,不觉猎奇,昂首问道:“甚么是少宫?甚么是长铗?”
我松一口气,端端方正行一礼道:“烦请姑姑通报,我想去处娘娘存候。”
巳正已过,尚太后一身洁白短衣,腰间系一条麦穗金缎子在空旷的前院中舞剑。太后虽已年近半百,但阔背纤腰,四肢苗条,身姿还是如少女般苗条与健旺。金色缎带和银色剑光交叉,在雪中舞成一道富丽的幻彩。远远瞥见慎媛的左臂上搭着一袭裘皮氅衣,手持一幅绵软汗巾恭敬侍立在院角。她低眉顺目,对天子与周贵妃视若不见。
历星楼已经非常陈腐,金漆牌匾班驳不堪。屋顶上有几片新瓦,楼前的衰草被清理了大半,檐下极新的橘色宫灯衬着灰败的门楣,显出草草补葺的陈迹。西面不远处,能瞥见漱玉斋的主楼玉茗堂,琉璃翠瓦光彩流转。历星楼被覆盖在这夺目的光彩之下,似一只脱了毛的小兽,脆弱而充满敌意。我牵着高曜的手缓缓走近,小钱上前叩门。
我浅笑道:“娘娘正睡着,殿下去了也不能说话,岂不气闷?不若归去玩一会儿再来。”
我笑道:“臣女和惠仙姑姑有些事要说,殿下先归去可好?”
我奇道:“现下已近申正,娘娘还在午歇么?”见小九面带惊骇,面上似有泪痕,不由猜疑,“究竟何事?”
高曜点点头,也不诘问了,只是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。
在益园中遇见前来接本身的芳馨。芳馨道:“女人总算返来了。二殿下一向吵着要去历星楼呢。这会儿可让他去么?”
未几时,午膳齐备,高曜便随乳母李氏回启祥殿去了。日头高照,身上竟有了汗意。我脱去了织锦毛皮大氅,大大松了口气。芳馨折起外套,叹道:“女人这又何必……”
我笑道:“若说定夺,我也只是想护着二殿下。惩办获咎殿下的奴婢并不难,但更要紧的是,教他如何面对困厄,还是做一个朴重可靠的君子。姑姑,你说是么?”
慎媛的寝室昏昧一片,大门一合,便看不清那隐在深处的落魄女子。室内仍旧是冷,却没了楼下那股炭气。我心头一松,款款走近床榻。慎媛披垂着头发拥被坐在床头,虽没有梳髻,却也打理得通畅。她面色惨白,双颊掩在青丝之间,隐去了略显刚硬的表面。眼底因肥胖多了很多细纹,双目大而浮泛。虽不见泪痕,但眼底的枯燥与眼皮的浮肿一望而知。骨瘦焦黄的手攥着我的红宝石胡蝶簪,微微颤抖。惠仙上前道:“娘娘,朱大人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