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门庆说道:“我内心疼她,少不得留她个影象儿,迟早看着,念念她。”说完,领世人来到瓶儿跟前。
正说着,吴大舅、吴二舅都到了,灵前行毕礼,与西门庆作揖,道及烦恼之意。西门庆请至配房中,与世人同坐。不一会,八仙桌席安设好,大盘大碗端了上来。
玉箫起得早。她得知西门庆五更时去了后边,悄悄走了出来,到了前厅,见四下没人,书童正靠着椅子打瞌,上前拍醒他。书童知意,领着玉箫走到花圃书房里干那谋生。本来,书童早与玉箫打情骂俏,本日机遇可贵。
晚夕,西门庆送走外客,也不进后边去,就在瓶儿灵中间安起一张凉床,拿围屏围着,铺陈伏贴,单独歇宿。
“哥本来还未用饭?”伯爵问道。
玳安清算结束,拿了一大壶酒和几碟菜,到前面铺子里要和傅伴计、陈经济几个同吃再聊。陈经济没来,傅伴计年纪大,熬到这时也不肯坐,搭下铺,倒在炕上躺着。玳安和安然两个吃了几杯,安然便去门房里睡了,玳安关上铺门,上炕和傅伴计两个通厮脚下睡下。傅伴计闲中因话提话,问起玳安说道:“你六娘没了,这等样棺椁祭奠、念佛发送,也够她了。”玳安道:“一来她是福好,只是不长命。俺爹饶使了这些钱,还使不着俺爹的哩。俺六娘嫁俺爹,瞒不过你白叟家,该带了多少带头来。别人不晓得,我晓得。把银子休说,只光金珠玩好、玉带绦环髻、值钱宝石,还不知有多少。为甚俺爹内心疼?不是疼人,是疼钱。是便是提及俺这过世的六娘,脾气儿这一家子都不如她,又有谦让,又和蔼,见了人只是一面儿笑。俺们下人,自来也未曾呵俺们一呵,并没失口骂俺们一句‘主子’,要的誓也没赌一个。使俺们买东西,只拈块儿。俺们但说:‘娘,拿等子你称称,俺们好使。’她便笑道:‘拿去罢,称甚么。你不图落图甚么来?只要替我买值着。’这一家子,哪个不借她银使?只要借出来,没有还出来的。还也罢,不还也罢。俺大娘和三娘使钱也好,只是五娘和二娘吝啬些,她俩当家,俺们就遭瘟了,会把腿磨细了!会胜买东西,也不与你个够数。绑着鬼,一钱银子拿出来只称九分半,着紧只九分,俺们莫不赔出来?”傅伴计道:“就是你大娘还好些。”玳安道:“虽故俺大娘好,毛司火性儿。一回家好,娘儿们亲亲哒哒说话儿,你只休恼狠着她,非论谁,她也骂你几句儿。总不如六娘,万人无怨,又常在爹跟前替俺们说便利儿。非论多大事儿,受不了人央,俺们恳求她,她就会对爹说,无有个不依。那五娘,动不动就说‘你看我对你爹说’,把这‘打’只题在口里。现在春梅姐又是个合气星,天生的都出在她一屋里。她连本身亲娘也不认,潘姥姥来一遭便被她抢得哭归去。现在六娘死了,这前边又是她的天下,哪个打扫花圃,都说不洁净,一朝晨就吃她骂得狗血喷头。”
祭毕,西门庆正在卷棚内陪人吃酒,忽听前边打得云板响,下人禀报,说是胡府尹上纸来了。西门庆扔下酒杯,赶紧穿起孝衣,灵前服侍。胡府尹领着很多官吏出去,见礼,吊丧,奉茶,送出大门。
玳安拿到后边。
“哥,这就是你的不对了。常言道:宁肯亏本,休要饥损。《孝经》上还说哩:教民无以死伤生,毁不灭性。温先生,你说是如许不?死的自死了,存者还要过日子,哥要有主张才是。”应伯爵又说了大套。
应伯爵这一席话,说得西门庆心肠透辟,茅塞顿开,也不哭了,不住地点头,唤来玳安:“后边说去,看饭来,我和你应二爹、温师父、谢爹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