语落间,成去非已起家去叮咛人给他上茶,虞归尘跟着起来,道:“伯渊,不必了,我这就归去,”说着朝案前走去,先替他卷起了那画,“你可贵有这兴头,这画倘是传播出去,定能引无数人争相观赏。”
圣心风向自显,虞仲素连谦辞几句,天子笑而不语,算是默许。
凤凰四年仲冬, 大司农温仪以病上书乞身,世人虽抱了满腹猜疑,却也并无太多穷究揣测, 盖因大司农现在只专管国朝仓廪劝课农桑之事, 大权渐为度支尚书所夺,租税、钱谷、盐铁等国朝出入大计皆不必再操心, 遂这官也越做越寡淡罢了。
虞归尘不由笑道:“我看你克日不是记性差了,是打趣话多了。”
一线长长的哀叹高傲司徒口中延长出来,虞归尘听得心间发紧,父子两人再也无话,朝前厅去了。
虞归尘低首一笑:“他无病无恙的,本是恋栈之人,如许一来,世人天然要起疑的。”
成去非目光明灭,凝睇好久,终低声叹道:“如此甚好,唯君能体察我心……”
彩霞渐褪,西天一弯新月自云层而出,不过因时令之故,再美的月色,也感染几分凄冷意味。虞归尘先换掉朝服,整束一番,往父亲书房那边去了。
虞归尘心头一怔,空茫如昔,亦淡淡低头回道:“儿忸捏。”
一语说动成去非心机,眼里便有了淡淡笑意:“你不说我几乎健忘,我倒真承诺人送一幅丹青。”
书房里自辟出暖阁后,果然恼人很多,虞归尘出去,婢子忙上前给解了麾衣挂放好,正欲折身去给奉茶,被虞归尘拦住:“下去吧。”
虞仲素点头笑道:“你是吏部尚书,广开才路是你的本分,如何量才任命,你这几年做的一贯好,野无遗贤,万邦咸宁,你心中可有人选?”
“静斋,朝会上,你看今上是甚么意义?”虞仲素半日终开口,虞归尘回神应道:“今上是但愿您能不拘一格用人。”
说罢提步往里头来,却见成去非现在摆了方大案,笔墨颜料一应俱全,等凑上前去,果然是在着笔丹青,只是画作已成,率先入目标是那“人字行”一排秋雁,中间冰天雪地间立着持节的得志人物,正度量风雪假寐,虞归尘观赏很久,方道:“苏武牧羊,倒应眼下时令,君心胸边事,怕也是夜不能寐。”
既说到阿灰,成去非心底略略思唯一刻,兀自笑了一声,见虞归尘一副会心的神情,才持续道:“你是不是已去探大司徒的口风了?”
虞归尘这才想起上个月,周将军的确给中枢上了折子,不过这门是留给去远的,他却清楚,遂也不再问,亦无需小厮带路,朝成去非书房方向走了。
虞归尘言辞间罕见如此锋利处,外头檐铃忽一阵作响,传入暖阁来,父子相视一眼,虞仲素便岔开了话:“史青以罪身重入朝为官,已是天恩浩大,都水台本只是司农府底下一个衙署罢了,真的一跃至此,就是我故意惜他才具,也堵不上天下人悠悠之口,缓图之吧。”
两人仍站在那画前打量,虞归尘悄悄抚了一下边角道:“铁马冰河,不知几人能回,你我还能于此围炉夜话,感慨几句,已然是大幸。”
不料成去非微微皱眉:“你几时也学会拿这类事来打趣我?子炽要的,不过也是想得一幅边关风景图,几笔大漠孤烟,长河夕照罢了。”
亦不听成去非提考课法一事,他天然难能开端,此时已听成去非道:“来我这里,连杯热茶也吃不上,怠慢大尚书。”
虞归尘服从而坐,心内却并不平静,考课法虽拟好细则,东堂百官亦参议数次,但出纳王命、敷奏万机,政令之所由定,推举之所由定,罪赏之所由正皆在几位录尚书事重臣手中,本已定于凤凰五年元日即起,在江左各州郡试行的考课之法就要实施,大司徒等忽领衔上表,云此细则过于烦琐无据,难以量化考核,遂仍打回台阁重拟,再行决计。事发俄然,毫无前兆,台阁一世人先是暗自惊奇,不过等明白过来,似又可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