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削发乃方外之宾,迹绝于物,愿帮手帝王,教养百姓,故于内虽不重天然亲情,而不违背孝道,于外虽不跪帝王,而不失敬意。”
易体玄远,恰是名流们开口的最好辩题。大师亦能由此发端,很快融入此中,成去非凝睇大师之余,瞥见殿下,如同老衲入定般,两眼说不出的空茫无物,殿下在想甚么,体贴甚么,他是难以探测的,就好比方才那一阵咄咄逼人的辞锋,从天而降,前无兆,后无果,起合遽然,幸亏四周传来的争议打断了成去非的思路:
“至公子常日里间不容瞬,此番前去,是祛衣受业?还是只为发难?”
成去非不再多发一言,坐上的殿下,仍未发一言,这对人间尊荣的佳耦,坐位间的间隔相隔并不远,而中间隔着的倒是无我相无人相的佛面佛心,统统墙壁瓦石,隔断了成去非同她,同坐中来宾的丝缕关联。
“子曰,贤人立象以尽意,设卦以纵情伪,系辞焉以尽其言。然总有未形之理,存乎象卦卜筮以外。唯有推而行之,加以通彻了悟,方可极天下之赜。”
席间寂寂,世人皆聚精会神筹办一听至公子如何辩驳,他肯跟人辩论见所未见,闻所未闻,江左无人不知至公子向来喜好身材力行,口舌之利,不屑争矣。虞仲素等人亦想趁此窥测成去非现在学问,成心引话,支林则只是侧耳聆听神情,昔日少年人,本日权重者,乌衣巷的至公子既故意要牵涉佛家与世俗伦理之争,亦不得不谨慎周旋,以保佛家清誉。
明芷竟不否定:“我的发难,不过一时无聊推断,而至公子的发难,则定是有备而来。”
不过这并不要紧,他所恋慕的人,会在家中等他返来,会在他酝酿风暴之际的当下与将来,一向等候、伴随。
循名誉畴昔,是韦家后辈,成去非欠了欠身子,忽就想起了韦少连,他凌然呵叱年青人的场景历历在目,年青人常常欲辩驳却终落鄙人风的沮丧样也犹在面前,年青人留在了风沙侵人的边关,天然同面前华宴再无干系。
宴会设在府上楠木楼中,待成去非到时,世人已把殿下迎到上坐,见他现身,相互酬酢一番,主宾仍依常例入坐。
月与烛光,荧荧点点,称的是良宵。
“几乎健忘了,你现在有回天之势,是故如此出言无状。不过火尽灰冷,亦是常情。”
顾曙只是笑,而坐上支林则目光通俗,安闲应对起来:
“常觉得道法与名教,如来与尧孔发致虽殊,潜相影响。出处诚异,终期则同。”此语一出,世人皆发觉出分歧平常来,有人大声应道:“愿闻大师详解。”
在世人的谛视之下,成去非只是沉寂笑道:“大师高深,去非不能再驳一二。”他忽就念及琬宁来,他的小娘子,兰姿蕙质,她倘是在,定会比他说的出色,驳的有力,但是他亦深知的是,她过于羞怯的脾气却亦必定她只能是他的朋友,而非同袍。
“殿下不必泄气,臣只是个俗人,而殿下,已然成佛。”成去非道,明芷错了错目,待车驾缓缓而停,才点头道:“至公子恭维起人,让人惊骇,昨日我闲来翻书,恰读到孟子所云‘得道者多助,失道者寡助,寡助之至,亲戚畔之’,只是不知今晚得道者是谁,失道者又是谁?至公子不猎奇么?”
如此一番滴水不露的话,深得诸人赞美,虞仲素笑着把话接畴昔:“良以道在则贵,不以报酬轻重,大师正解。”
明芷不置可否,她回敬一丝一样如有似无的笑意:“至公子现在功成名遂,如日中天,不敢不宽恕,痴鼠拖姜,吾不可矣。”
在坐佳宾不能不骇怪,因这算来是乌衣巷至公子第一次如此放刁把滥,又是第一次如此等闲不经心肠拜倒辕门,这阵哗然风起波荡漫过人群,热忱的看客们,多少有些绝望,乌衣巷的至公子,实不该草草两个回合就此作罢,固然这其间的三言两语,亦充足引得世人言三语四,细细咀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