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芷竟不否定:“我的发难,不过一时无聊推断,而至公子的发难,则定是有备而来。”
话至此,世人一阵喟叹,直言大师此番妙论实在让人茅塞顿开。支林面上淡然,满面慈悲相,只含笑不语。
“至公子常日里间不容瞬,此番前去,是祛衣受业?还是只为发难?”
沙门是否需敬王者,早在宗天子年间便有一次争论,后不了了之,仍还是例,沙门不必敬白衣同王者。眼下成去非忽又重提旧事,世民气底一时测度各种,未免觉得至公子于此地发此难,如同松下喝道,对花啜茶,却听支林已道:
“殿下,是要与我同业么?”
“常觉得道法与名教,如来与尧孔发致虽殊,潜相影响。出处诚异,终期则同。”此语一出,世人皆发觉出分歧平常来,有人大声应道:“愿闻大师详解。”
“神也者,圆应无生,妙尽知名,感物而动,假数而行。感物而非物,故物化而不灭。假数而非数,故数尽而不穷。”
“子曰,贤人立象以尽意,设卦以纵情伪,系辞焉以尽其言。然总有未形之理,存乎象卦卜筮以外。唯有推而行之,加以通彻了悟,方可极天下之赜。”
不过这并不要紧,他所恋慕的人,会在家中等他返来,会在他酝酿风暴之际的当下与将来,一向等候、伴随。
“殿下不必泄气,臣只是个俗人,而殿下,已然成佛。”成去非道,明芷错了错目,待车驾缓缓而停,才点头道:“至公子恭维起人,让人惊骇,昨日我闲来翻书,恰读到孟子所云‘得道者多助,失道者寡助,寡助之至,亲戚畔之’,只是不知今晚得道者是谁,失道者又是谁?至公子不猎奇么?”
明芷点点头:“不错。”
他的才辩不止于此,而才辩背后,所埋没的,是刚得录尚书事大权的年青人,在看清口不言先王之法言,身不平先王之法服,不知君尘之义,父子之情的三宝弟子们,毫不会因一次口舌之会,便肯改弦更张。
“可贵殿下亦有无聊时候,”成去非看着那双斑斓的冰洞,唇角勾出一个恍惚的弧度,他似笑非笑,“臣也是一时课语讹言,还请殿下宽恕。”
至于成去非上一回听他讲佛法,已是身在会稽数十载前的旧事了。大师这些年于庐山,背山临流,营建佛龛,又请画工图绘天竺佛影,撰写五篇铭文,供人礼拜,亦是无量功业。
成去非未有涓滴游移,当即答道:“发难的不是我,而是殿下。”
“沙门抗礼至尊,恰是情不所容,一代大事,宜共论尽之。”
不算余裕的空间中,伉俪二人相对而坐,相互保持着于各自来讲皆未逾礼的姿势。他的君主,所行已渐次让他麻痹, 固然会有那么一瞬引发他情感上的不悦;她的臣子,双颊不似昔日普通有神采,固然他的神采不过一层冷霜罢了, 明芷心底忽涌起一丝怜悯:她的臣子, 她的夫君, 戴星而出,载月而归,夜而忘寐,昼而忘食。所求不成得,所念不成见,一颗心拖泥带水,不过亦是芸芸众生中挣扎的不幸人罢了,那么,现在,他八风不动的神态,毕竟惹得明芷微微一哂,前所未有地先开了口:
韦行霈一时难以辩驳,便沉心细细揣摩,旁人三两低首窃窃私议着,大司徒见争论有了定论,唯恐萧瑟支林,遂把话题垂垂引向佛理,世人皆重支林修行,顾曙含笑率先开口相问:
“形在神在,形灭则神灭,不恰是你我在此及时行乐的启事么?”有少年后辈悠然笑道,“夫禀气极于平生,生尽则消液而同无,神虽妙物,故是阴阳之所化耳,既化而为生,又化而为死,既聚而为始,又散而为终。如同薪火,木在则燃,木尽则灰灭。”尾音颇重,顾曙名讳正在其间,少年人顺带打趣了年青的顾尚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