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会设在府上楠木楼中,待成去非到时,世人已把殿下迎到上坐,见他现身,相互酬酢一番,主宾仍依常例入坐。
突袭普通的诘问,殿下原有如此辩口利辞,成去非冷静目送她身影远去,才撩袍举步进了虞府。
“形在神在,形灭则神灭,不恰是你我在此及时行乐的启事么?”有少年后辈悠然笑道,“夫禀气极于平生,生尽则消液而同无,神虽妙物,故是阴阳之所化耳,既化而为生,又化而为死,既聚而为始,又散而为终。如同薪火,木在则燃,木尽则灰灭。”尾音颇重,顾曙名讳正在其间,少年人顺带打趣了年青的顾尚书。
“神也者,圆应无生,妙尽知名,感物而动,假数而行。感物而非物,故物化而不灭。假数而非数,故数尽而不穷。”
明芷点点头:“不错。”
成去非扬眉一笑:“大司徒既言以道为贵,不如就说这以道为贵。”
“削发乃方外之宾,迹绝于物,愿帮手帝王,教养百姓,故于内虽不重天然亲情,而不违背孝道,于外虽不跪帝王,而不失敬意。”
在坐佳宾不能不骇怪,因这算来是乌衣巷至公子第一次如此放刁把滥,又是第一次如此等闲不经心肠拜倒辕门,这阵哗然风起波荡漫过人群,热忱的看客们,多少有些绝望,乌衣巷的至公子,实不该草草两个回合就此作罢,固然这其间的三言两语,亦充足引得世人言三语四,细细咀嚼。
“吾辈曾就形神之别激辩,愿听大师高论,以解心中之惑。”
殿下的精力非常好。
“沙门抗礼至尊,恰是情不所容,一代大事,宜共论尽之。”
支林大师本河南陈留人,先帝年间渡江而来,修佛二十五载,亦精通老庄,常与士人交游,谈玄论道,其人端方严厉,内通佛理,外善群书,是大族们的座上宾,天家亦深爱之。
成去非不再多发一言,坐上的殿下,仍未发一言,这对人间尊荣的佳耦,坐位间的间隔相隔并不远,而中间隔着的倒是无我相无人相的佛面佛心,统统墙壁瓦石,隔断了成去非同她,同坐中来宾的丝缕关联。
“倒不如化而裁之,参伍以变,错综其数。通其变,遂成六合之文。极其数,遂定天下之象。至于象外之意,固非人所能及,强力而致,究有何益?”原是顾曙已在笑驳韦行霈,说得世人一怔,阿灰果清谈佳手,象卦以外的未形之理,几语被他就此点破。
“寻道,一则有先相全而后相离,比方史载诸多有志于建功立业者,成事体例并不尽不异。二则先相离而后相合,起点虽分歧,但目标却还是一样,二者归宿毕竟一样。世人只见相异,而不睹厥后之不异,如是也。”支林回应奇妙,言之在理,世人感慨之余不免又暗自思惟:事理已如此通透,至公子该如何应对?
“至公子常日里间不容瞬,此番前去,是祛衣受业?还是只为发难?”
在世人的谛视之下,成去非只是沉寂笑道:“大师高深,去非不能再驳一二。”他忽就念及琬宁来,他的小娘子,兰姿蕙质,她倘是在,定会比他说的出色,驳的有力,但是他亦深知的是,她过于羞怯的脾气却亦必定她只能是他的朋友,而非同袍。
不过这并不要紧,他所恋慕的人,会在家中等他返来,会在他酝酿风暴之际的当下与将来,一向等候、伴随。
是故,世人很快发觉乌衣巷的至公子仍然如昔地沉默下去,那专注的神情,竟也像是真的在当真聆听着、领受着,来自于佛法的高深无边。
“贤人之道,道之极也。君臣之敬,愈墩于礼,如此,沙门不敬,岂得以道在为贵?”成去非轻描淡写二三语,一时竟无人能接话,支林面色平和望着他,目光则幽深如潭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