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去岁琬宁滑胎,她身子便坏下去,可谓每况愈下,不管如何滋补,也不复昔日精力,直到开春方略有好转,寒食前后倒春寒,又病了一场,竟日卧于床上,浑沌间觉人间只余她一残破病躯,她执意从橘园仍搬回木叶阁来,更觉六合寥寂无人,病得胡涂很多,直到这两日回暖,身子才垂垂有了几分力量。
成去非闻言不语,摩挲着茶盏,只是低笑一声,似含调侃,似含怜悯,虽短促斯须而逝,琬宁却听得微微色变,佯做不知,仍只是好声相劝:“病人的屋子总归气味不好,至公子……”
“常日公府政务冗繁,不得余暇时,我怕是回不来,你不必等我,该做甚么看着做,明白了么?”他虽温言相告,面上倒是冷僻,阿光依顺而应,等他开端用饭,方举箸同吃,一面又不忘悄悄察言观色,半日畴昔,见他只是用心饮食,却仍不敢放松,直至他将碗箸放回案上,就着婢子端来的器具漱口净手,取出帕子擦拭嘴角,阿光心底严峻更甚,思及昨夜的事情,他指尖消弭本身衣衿那一刻的颤栗似又顺着肌肤而起。
月色如银,流水一样漫在笔端纸间,琬宁怔怔看着那月光,思路狼籍,成去非见她失神不语,遂俯下身来,握住她手拿起那狼毫,沉声道:“你不是最喜这月光么?不是最喜听蝈蝈叫么?你看,这月光是有的,窗下草丛里的蝈蝈也是有的……”他一面低语,一面带她写下一行字来:
公然,琬宁命她给本身装潢一新,胭脂掩去她因病而显的惨白,烛光里的花钿平增她几分美丽,琬宁对着镜中人微微展颜,那双颊的桃花红晕,看上去,确不像是泪意而至,她似是满足本身所透露的外相,这方缓缓起家,来到外室,朝等待偶然的成去非见礼。
阿光倒也知那贺娘子原是随殿下来的,殿下虽已不在,大司马却将那贺娘子留下,可见当是有些情义的,阿光心底掠过微许的欣然,那是女子的本能使然,她尚不是很清楚,却知如许的表情毫不宜在夫君前透露,这不是她教养地点,便朝成去非暴露极合宜的笑容来:
“是否应景?”他渐渐松开她手,笑道,“今晚月色很好,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并州返来的阿谁早晨,也是有月色的?”
她是回不到那一刻了,琬宁痴痴看动手底狼籍,只觉这一腔悲辛异化着影象中虚幻的甜美,是没有绝顶可言的。倘是没有这厥后的事便好了,倘是没有便好了,她开端恍忽,倘是没有最开端的一夜,她大可缩在这片小小的六合中一小我,安温馨静地思念,安闲不迫地思念,没有半分诡计,没有半分希冀,像一朵深谷自开自落的花,他不必晓得,不必回应……亦或者,她同阮家的人一同死在嘉平三十年,是不是更好?她永久都是家人珍惜的小女人,每一样事皆甜美且苦楚……
琬宁心间陡地难过起来,浅浅一笑:“并没有特别想写的,写甚么都好。”
成去非却不接,问道:“你方才想写甚么?”
琬宁莞尔,替他一面置茶,一面答道:“好多了,谢至公子挂怀。”说着将茶奉上,坐于他身侧,略示歉然,“我因在病中,还未能给夫人见礼,至公子勿怪。”
成去非悄悄看着她,似要辨她心机,却蓦地发觉,第一回发觉,他的小娘子,他向来娇怯脆弱如此的小娘子不知几时已沉寂至此,言辞间情感敛得再无端倪可寻。
琬宁仍被他困在胸前,两人相互并不能见相互的神情,他的声音也如昔般平常,不是暖如春月,是秋月如霜。
他悄悄扳过她身子,并没有如所料般见到他过分熟知也过分笃定的泪水,那双情目中并没有泪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