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容恍忽想起那是上京途中的山道,崎岖颠簸,有暴雨滂湃。好久没想起的气象再度入梦,当时铁箭射来的刺痛冰冷僻晰刻骨,她像是轻飘飘地荡在空中,踏实有力,惊骇颤抖。透过暴雨迷雾,看到劈面山岗有人嘲笑,神情阴鸷。
她瞧了唐解忧一眼,并未粉饰唇边调侃笑意,用心将她盯了半晌,才向韩蛰道:“本来这是夫君的厨房。先前我不知情,私行动了里头的东西,还请夫君宽谅。”
梦境蓦地折转,又像是在马车里。
出了庆远堂,因韩蛰要去静宜院,令容顺道跟着去陪杨氏说话。
令容虽为他的厨艺目瞪口呆,到底对韩蛰仍存害怕。白日的事牵涉唐解忧,韩蛰必是窥破内幕,才没对她说重话,反将唐解忧萧瑟,但那位毕竟是他的表妹,又是太夫人的心头肉,韩蛰即便看破,也没说甚么。令容临时不知表兄妹间的秘闻,怕冒然再提会让韩蛰曲解她成心肇事,便只藏在肚子里,仍旧相安无事地睡下。
必是唐解忧熟知韩蛰平日风俗,才会掐着点儿诓她过来,欲令韩蛰活力。
“表哥别活力,想必表嫂也不是用心的,你饶了她这回吧。”唐解忧惶惑不安地安慰,还不忘低声提示令容,“表嫂你快出来吧,别惹表哥活力。”
有那么一瞬,令容仿佛透过迷雾看清了那张脸,非常陌生。
……
回过身,就见韩蛰手中托着狭长的鱼形黑瓷盘,极熟稔地抽开数个屉子,从中取了香料,整整齐齐码在盘中。看模样竟是要亲身下厨。
令容依命拿畴昔,就见锅底还剩了些许,韩蛰盛出来,叫她们先尝尝。
唐解忧特地带她来这里,说太夫人礼佛不让小厨房见荤腥,又特特地要做肉糜,事前还涓滴没提两间厨房的仆人,不就是想让她曲解,闯进韩蛰的厨房?方才还腆着脸说,让她在太夫人的小厨房等着,拜别前唐解忧何曾说过这类话?
调侃的笑,安然的眼神,方才那一瞬的惊奇、思考与皱眉不悦,韩蛰尽数支出眼中。
她尝了两口,才想起韩蛰来,“夫君不尝尝吗?味道好极了!”
他在外披着锦衣司使的皮,严厉端然,到了寝处,那寝衣也不好好穿,松松垮垮的,暴露健壮的胸膛,从侧面偷瞧,颈间喉结愈发清楚。不知如何就想起旧事,宋家后园里他醉酒谛视,平白无端地说要娶她。
韩蛰觑见,声音仿佛带了笑,“再取个小碗。”
他生得高健,腹有诗书高中榜眼,又曾习武参军威震群臣,身上既有刚健威猛之气,又含文人含蓄况味。那把菜刀像是上等宝剑,缓慢起落之间,像是傅益习武到精美处时挽出的剑花,令人目炫狼籍,姿势却妙不成言。
说罢,解了披风搭在门口檀木架上,叫红菱去隔壁取火生灶。
令容并未遁藏他的目光,“表妹说太夫人胃口不大好,想叫我帮着做道开胃菜,再熬份肉糜,贡献太夫人。”
随后借盆中凉水洗手,自取了菜刀,将泡好的芦笋白玉菇都切得整整齐齐。
“还没用饭。”韩蛰扫了眼不知何时跟进门的唐解忧,叮咛红菱,“将食材取来。”
韩蛰意有所动,尝了两口,搁下筷子,“还行。”
何况韩蛰都发话了,怕甚么?
锅中焯菜用的水却还剩着。
这时候忙着解释只会火上浇油,哪怕她占理,也会令韩蛰不悦,遂了唐解忧的意。
唐解忧袖中的手几近握成了拳头,碍着韩蛰在场,只能端出笑容,拎了食盒往庆远堂去。韩蛰也跟着走了一遭,未提旁的事情,只说他忽视,若非令容提起,还不晓得祖母身材有恙,以是亲身做了这道菜赔罪,请祖母好生保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