严贡生送了返来,拉一把椅子坐下,将十几个管事的家人都叫了来,叮咛道:“我家二相公,明日过来秉承了,是你们的新仆人,必要谨慎服侍。赵新娘是没有后代的,二相公只认得他是父亲。他也没有还占着正屋的,叮咛你们媳妇子把群屋打扫两间,替他搬过东西去,腾出正屋来,好让二相公歇宿。相互也要避个怀疑:二相公称呼他‘新娘’,他叫二相公、二娘是‘二爷’、‘二奶奶’。再过几日,二娘来了,是赵新娘先过来拜见,然后二相公畴昔作揖。我们乡绅人家,这些大礼,都是不对不得的。你们大家管的田房、利钱账目,都连夜攒造清完,先送与我逐细看过,好交与二相公查点。比不得二老爹在日,小老婆当家,凭着你们这些主子昏黄作弊!而后如有一点欺隐,我把你这些主子,三十板一个,还要送到汤老爷衙门里追工本饭米哩!”世人应诺下去,大老爹过那边去了。
这些家人、媳妇领了大老爹的言语,来催赵氏搬房,被赵氏一顿臭骂,又不敢就搬。常日嫌赵氏装尊,作威作福,这时偏方法了一班人来房里说:“大老爹叮咛的话,我们怎敢违拗?他到底是个端庄主子。他若当真动了气,我们如何了得?”赵氏号天大哭,哭了又骂,骂了又哭,足足闹了一夜。次日,一乘肩舆抬到县门口,正值汤知县坐早堂,就喊了冤。知县叫补进词来,次日收回:“仰族亲处覆。”
少刻,船拢了马头。严贡生叫来富着速叫他两乘肩舆来,摆齐执事,将二相公同新娘先送了家里去。又叫些马头上人来把箱笼都搬了登陆,把本身的行李也搬上了岸。船家、海员都来讨喜钱。严贡生回身走进舱来,眼张失落的,四周看了一遭,问四斗子道:“我的药往那边去了?”四斗子道:“何曾有甚药?”严贡生道:“方才我吃的不是药?清楚放在船板上的!”那掌舵的道:“想是刚才船板上几片云片糕。那是老爷剩下不要的,小的大胆就吃了。”严贡生道:“吃了好贱的云片糕!你晓的我这里头是些甚么东西?”掌舵的道:“云片糕无过是些瓜仁、核桃、洋糖、粉面做成的了,有甚么东西?”严贡生发怒道:“放你的狗屁!我因平日有个晕病,费了几百两银子合了这一料药,是省里张老爷在上党仕进带了来的人参,周老爷在四川仕进带了来的黄连!你这主子,‘猪八戒吃人参果——全不知滋味’!说的好轻易,是云片糕!方才这几片,不要说值几十两银子,‘半夜里不见了枪头子——攘到贼肚里’!只是我将来再发了晕病,却拿甚么药来医?你这主子,害我不浅!”叫四斗子开拜匣,写帖子:“送这主子到汤老爷衙里去,先打他几十板子再讲!”掌舵的吓了,陪着笑容道:“小的刚才吃的甜甜的,不晓得是药,只说是云片糕。”严贡生道:“还说是云片糕?再说云片糕,先打你几个嘴巴!”
多年名宿,今番又掇高科;
不知严贡生告状得准否,且听下回分化。
严贡生回家,忙领了儿子和媳妇拜家堂,又忙的请奶奶来一同受拜。他浑家正在房里抬东抬西,闹得乱哄哄的。严贡生走来道:“你忙甚么?”他浑家道:“你莫非不晓得家里屋子窄鳖鳖的?统共只得这一间上房,媳妇新新的,又是大师子女人,你不挪与他住?”严贡生道:“呸!我早已筹算定了,要你瞎忙!二房里高房大厦的,不好住?”他浑家道:“他有屋子,为甚的与你的儿子住?”严贡生道:“他二房无子,不要立嗣的?”浑家道:“这不成,他要继我们第五个哩。”严贡生道:“这都由他么?他算是个甚么东西!我替二房立嗣,与他甚么相干?”他浑家听了这话,正摸不着脑筋。只见赵氏着人来讲:“二奶奶闻声大老爷回家,叫请大老爷说话,我们二位舅老爷,也在那边。”严贡生便走过来,见了王德、王仁,之乎也者了一顿,便叫过几个管事家人来叮咛:“将正宅打扫出来,明日二相公同二娘来住。”赵氏听得,还认他把第二个儿子来过继,便请舅爷,说道:“哥哥,大爷方才如何说?媳妇过来,天然在后一层,我还是住在前面,才好迟早照顾。怎倒叫我搬到那边去?媳妇住着正屋,婆婆倒住着配房,六合人间,也没有这个事理!”王仁道:“你且不要慌,随他说着,天然有个商讨。”说罢,走出去了。相互谈了两句淡话,又吃了一杯茶。王家小厮走来讲:“同窗朋友候着作文会。”二位道别去了。